可对闻家来说,这个窟窿还不如不发现。 正是因为此,本就重病缠身的闻礼受不得刺激,一命呜呼。 父亲的离世给闻颐书带来巨大打击,待他将一切收拾妥当,想要追查这笔亏空的下落时,却发现那笔账早就被人抹平了。如今,他终于知道了压垮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到底是什么了。 见梁煜望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话,闻颐书问:“这些东西,殿下不曾看过?” 梁煜道:“当初答应了帮你。” 闻颐书脸上一松,似有叹息。理了一番心绪,他道:“殿下,如当初约定,此案到此为止。殿下不日就将回京,我也要继续留在书院,不妨今日就此别过。来日殿下若有差使,颐书必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他说完这话,场面沉寂。 看梁煜没有一丝表情,闻颐书顿时有些慌,忙忙想要解释。他还没开口,就被梁煜抬手打断。昭王殿下神色淡漠,眼神犀利似乎看到了闻颐书心里去,“为父报仇,你比我急。此时劝我到此为止,不觉虚伪?” 闻颐书默默闭上嘴,扭开头不看他。 梁煜几乎在一瞬间将这纨绔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他不愿意与昭王殿下再有更近的交情,达到了目的,便想退到泛泛之交的位置上。 可惜如果当初他们的相遇是如闻颐书与季麟计划好的那样,身怀冤屈的学生与一身公正的王爷联手除害倒也罢了。偏偏闻颐书用那般暧昧柔艳的姿态,似是随风而舞的花瓣,一转身飘进了梁煜的怀里——掺杂进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来。 看到闻颐书脸上的别扭神色,梁煜嘴角紧抿的曲线有了柔和的变化,只是口中仍不放过他, “闻公子,初遇时你便问我可有相抗的决心。煜自认初心不变,只是闻公子你,似乎……” 被施了激将法,闻颐书章二十二 初遇闻颐书时,梁煜的眼睛就挪不开,现如今依旧挪不开。他的恼怒不是对闻颐书的,而是对自己的。闻颐书手中有许多对他有利的东西,如果二人是纯合作的关系,梁煜自然比谁都希望闻颐书能把那些扳倒太子势力的东西快些交给他。 可现在他竟不怎么想要了。因为梁煜知道,一旦闻颐书把东西悉数交付,这个狡猾的小骗子就想跑路。和当初他们联手解决掉秉来时一样,满面笑容地说着后会有期,实则恨不得划清所有界限。 梁煜知道闻颐书的顾虑,知道闻颐书害怕有朝一日藏良弓,所以总是思前想后才敢往前踏一步。这是他的心病,梁煜自知不能一下子就将其治好,便一步一步迁就着,纵容着。 可今日他依旧是气着了,闷头冲出来后,又有些后悔,更多的是无奈。想回头去,但看到身后那扇半掩的门似又失了勇气。原地踌躇,前后徘徊,明明该是一身飒爽的人,现在竟有了一丝落寞可怜的意思。 诗中有云: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此虽非良夜,可此处静寂可比寒夜。而那等寂寞相思之中有带着些许期盼的心思,梁煜可终尝古人心境。着实可叹,可叹! 梁煜心情低落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倍觉无趣,正欲离开,便听到身后木门发出一声绵长的声响。一片秋香色衣角飘了出来。 看到梁煜还在,闻颐书脸上闪过略为诧异,最后化做一片庆幸。他的嘴唇上还带着伤,开口碰到便是疼。扶着门框,他含含糊糊地说:“……等会儿要下雨了。” 见到他出来,梁煜什么气都没有了,站在青石阶下也不上去,只柔着深色,点头道了一声:“嗯。” “嗯什么,”闻颐书把门推开一些,“都说要下雨了,还不进来?” 话音还没落,他的手已经被梁煜握住了。那雨真是说下就下,落成一片儿水帘,把二人笼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一股凉气扑在两人的脸上,溅得二人的眼睛都湿漉漉的。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是无话。 足站了有一刻,闻颐书方看着外头道,“这雨落了一场,便要转凉了。” 他出来的时候没有穿外袍,金秋色的小领衬得肩膀瘦弱无比。梁煜忙解开了身上的衣裳,把人抱进来。闻颐书瞧着衣袖外头罩着的宝蓝缂丝,目光有些痴。 把人推了推,他道:“我才不怕冷。” “嗯,我知道,”梁煜应得极快,“只是想抱抱你。” 闻颐书把头靠过去,“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这身。那个时候你可不是这样黏黏糊糊的。” 梁煜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几字,“嗯,变了。” 他把人收紧在怀里,心中叹气:遇到你,便成绕指柔了。 一方小檐下,二人温存足有片刻,等着雨势少小了一些才携手回屋。耳房里看着小炉的莫愁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看到二人,满脸诧异。 “大爷,你不是在书房温书么?什么时候出去的?” 闻颐书掩拳咳嗽了一声,“你管我什么时候出去的。看着炉子又睡着了?当心洞庭说你!” 莫愁先是吓了一跳,立刻反应过来,“不会呢,炉子我熄了,熏不着。爷要不要喝茶?” “不喝茶,”闻颐书立刻摇头,“我要吃瓜子儿,你去给我抓一碟子来。” 梁煜拉住他,“你嘴上有伤,别吃这种干烧之物。” 闻颐书给他一个“这怪谁”的埋怨眼神,转头重新吩咐:“不吃瓜子了,把我那云雾小终南取来。给你们三爷,叫他泡!” 说着一摆手,自己踏进了屋内。 莫愁为难地看着梁煜。梁煜挥了挥手,示意她端来,也跟着闻颐书进了屋。 闻颐书斜靠在榻上,左摸摸右摸摸,哼哼唧唧,“今儿不走了吧?” 梁煜要是走,就实在对不起闻颐书放下身段特意追出去了。于是道:“不走,雨太大,留我一晚?” 外头的雨明明就要收了,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娴熟了。闻颐书翻了个白眼,侧身让开半个身位,示意梁煜上来。 二人腻歪了一会儿,说起正事。 “林海给你那些印子钱的票据,你打算什么时候用?”闻颐书问。 梁煜道:“还没找到好时机,还需等等。” 闻颐书自知昭王心思,若不能一击必中绝不出手。再者皇后生辰,做儿子的自然不想这个时候扫兴。 “我还是得提一句,我手里的东西虽吓人,可都是过去时的。便是报上去,陛下要是来个息事宁人,我们也没办法。还是要新鲜的东西为好。” 闻颐书的意思是要梁煜尽快打开江南的缺口,将那要紧的信息握在自己手里。 梁煜握握他的手,淡然道:“我明白,但林海那边还需一步一步来,还是要他心甘情愿地投奔好。” 闻颐书自知这个道理,不由说:“唉,这位新上任的巡盐御史也实在太会忍了。” “这样重要的位置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自然要考虑。他身后只有一个女儿,若是有个万一,叫他的女儿怎么办?” 提到林黛玉,闻颐书这没心没肺的,倒生出一二分物伤其类的同情来。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出现,那闻芷的结局亦是不堪。污浊官场,累及家人,果然还是不要沾染为妙啊。 思及此闻颐书坐起来,将流露在外的情绪收起来,言道:“机会这种东西都是人找出来的。后几天我便忙去了,你自便吧。少来这儿了,省得老被参奏,说你贪色误事。” 梁煜自知拦不住他,便说:“你若要出去吃酒,多带些人。几个山你都带着,送去送回,都不要落单。” “怎么,难道还有人吃了我不成?”闻颐书笑着反问。 凭你这样子,喝醉想趁火打劫的人多了去,可不就是担心你被吞了?他心中这样想,却不好这般说一开口面前这属爆竹的又要闹起来。 面对着闻颐书明明了然,却装不知的揶揄目光,梁煜又是一叹,把人捉过来,无奈道:“不过是经验之谈罢了。” 金桂艳盛,皇后千秋。虽是小生日,但挡不住满朝上下的恭贺之心。外朝如何场景不必细提,命妇们皆按品大妆,一大早便进了宫朝贺。还未到清宁宫便觉香气扑怀,神清气爽。得知是两位殿下的心意,纷纷大赞,此举有心甚巧。 夸得皇后满面飞霞,满脸喜悦。众人知道夸对了地方,于是越发用力夸赞,直将梁煜梁灼两个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太子妃王氏刚踏进清宁宫大门就听到这么一段儿,从鼻孔里喷出两道不屑的气,才扶着侍女的手,施施然踏入宫内。 池皇后见到她,忙说:“你起来吧,别跪了。” 王氏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走到旁边一屁股坐下来,不说话了。 皇后见她这幅样子也不恼,依旧笑盈盈的,“烨儿可来了?他几个兄弟呢?” 提到太子王氏糟心,看皇后这幅长辈样,王氏更糟心,垂着眼睛快语道:“来时去见了父皇了,几位殿下倒是不知。” 坐在另外一边的甄贵妃拿着手帕笑起来,“皇后这话问的,几个兄弟的事,她这个做嫂子的怎晓得。” 皇后唇角一翘,“是为难她了。” 王氏是个心细的,此时见皇后笑便觉得有什么深意。参了半天就觉皇后是在说自己呆板蒙昧,一问三不知,做不得太子妃。于是又是一阵气闷,抿着嘴唇愈发不愿意说话。 一时众人又吃茶用点心,方笑闹一会儿,前头走进来一位清宁宫的女官。长得俊眉修目,容光奢艳,雍容大方。如此模样衬得她身上那条石榴裙都不够颜色。她是皇后身边的典赞,贾元春。 众命妇进来的时候便是由她引着,见着此等浓艳,不由都多看了两眼。现在贾元春款款走进来,周身气派,与宫妃皆是差不离了。 她姿态大方,蹲伏略是一礼,“宴已备,请诸位入席。” 皇后含笑先站了起来,各王妃,超品诰命,后跟着四妃各宫贵人,按品而出各家诰命,竟是浩浩荡荡,衣衫成锦,珠翠得曲。 瞧见荣国府太夫人望着贾元春那殷殷眼神,皇后念及其一片慈心,开口道:“元春,你扶着贾老太君。” 元春满脸激动,念了一声是,走到了祖母身边。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纵是做王妃也使得了。偏她参加了选秀后,落得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哪怕是皇后身边的女官如何了?在一些人眼里依旧是伺候人的。 见着贾老太君握着孙女儿的手,强忍着激动的样子,众人唏嘘不已。心道皇后既然能感念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何不早早做了打算,成就一番姻缘也算是功德一件。 原来贾元春大选进宫,自然奔着合乎自己身份的位置去的。永嘉帝听闻此届秀女之中有荣国公之后,不由想起当初那段跌宕起伏的经历来,徒然生出照顾功臣之后的仁帝心思。又见这贾元春一身华贵,堪为王子妃,就想把她指给梁煜做昭王妃。 然后他来找皇后商议的时候,被池皇后笑着拒绝了。 永嘉帝不解又好笑,自然要问个明白的。 池皇后的理由很简单,“国公府家的姑娘自然是好的,那贾元春我也见过,比之其他人好上一截儿。可是,煜儿不喜欢这样的,还是等一等吧。” 永嘉帝哭笑不得,实在搞不懂比自己小了快二十岁的皇后。于是道:“既然如此,就让她在你宫里做个女官儿吧。来回命妇瞧见,说不准讨回去做新妇。” 于是,贾元春就留在清宁宫做了典赞。 同选秀进来的其他女儿各有出路,独她没有。贾元春心里又是苦又是委屈,可皇帝的话传出来,言语里透露着她似是有大出路的。只得安慰着自己咬牙认下,唯在晚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垂泪。 池皇后对此也是为难不已,她宁愿皇帝瞧上了,封贾元春做个贵人妃子。也不要用这么得罪人的方式把好好的人给困死在宫墙里。 偶尔听得身边人来报,说贾元春半夜里偶尔会哭,也对这个小小年纪就离了家的姑娘很是同情。于是皇后对她总是有所优待的。 贾母好容易见了孙女儿一面,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扶着孙女儿的手臂,只管问她在宫里好不好。贾元春哪里会说不好,自然是主子心慈,左右友善,什么都好的。 “这算个什么样子,”贾母忍了又忍,握手哀叹,“现在可不就是在熬日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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