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远不是这等没分寸的人,”梁煜似是真的不担心,说完继续打击弟弟,“他不像你……” 恭王殿下这下明白了,自己的哥哥还是怨自己今儿多事了,现在在迁怒了。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软着背瘫倒在圈椅里,悠悠然道:“我说哥,你那小心肝儿其实不想见我们吧。” 梁煜终于肯直视自己的弟弟了,“你故意的?” “那没有!”梁灼立刻举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慢慢解释起来,“只是后头忽然想到而已。他来京这般久了,若是有心,我都领着他四九城里逛遍了。至于现在见一回,都仿佛炸了油锅似的?而方才嘛,他似乎也不是很乐意见到我们的样子。你来了之后,你们两人说话有超过五句吗?明显一副不想叫我,叫池望多察觉你们关系的意思。” 见兄长沉默,梁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顿时叹息几回,感慨起自己兄长情路坎坷,便安慰道:“反正你也在犹豫怎么叫瞻远叫舅舅知晓你的心思。这次虽然猝不及防,说不得也是因祸得福。一剂猛捶下去,说不得以瞻远那操心性子,还会帮你出谋划策呢,你就别操心了……” 兄弟这一番话说的不无道理,梁煜想想方才自己所言。虽然语句态度强硬,但句句都是出自肺腑,没有一丝做伪犹豫。现在想来,他想说那番话其实已经很久了。今日一吐为尽,着实有大为畅快之感! 但愿这一剂猛捶下去,当真能管用了。 · 闻颐书带着笑将梅喻芝好生送了回去,马车刚到了胡同口,他猛然掀开了车帘子,趴在车弦上大吐特吐,直到将中午灌下去的那些个黄汤全都吐光了才了事。 旁边几个山脸色都吓白了,嘴里叫着爷,这个扶人那个递水,好悬把人给拉回了车里。用了松软的靠枕给铺设舒服,把这娇贵的公子爷扶到上头。 躺下后,闻颐书犹觉天旋地转,闭着眼不说话。旁头泰山给了自己一巴掌,哭道:“怨我,拉得这般快作甚!” “怨你什么,”闻颐书哑着嗓子道,“亏得快一些,否则便是人前丢脸。” 他中午喝多了酒,没吃什么东西。又费心和一帮人周旋,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莫名扯了局。一气一怒,一急一焦,百般糅杂到一块儿,一上车就已经受不了了。亏得闻颐书耐力惊人,竟能一路谈笑风生,不叫同车的梅喻芝察觉分毫不对。 “爷,你还好吧,”华山期期艾艾地凑上来。 “无妨,”闻颐书有气无力地摆手,余光瞥见方才拿上去煮酒的掐丝紫金小壶便一阵烦闷,指着道:“这个串味了,我不要它,赏你们了。” 华山恒山对视一眼,伸手把小壶拎过来藏到了身后。 年纪大一些的庐山凑过来,道:“爷忍一会儿?前头就到家了。” 见闻颐书点头,庐山对泰山说:“你拉得稳一些,平一些。” 泰山忙应了一声,将那缰绳在手掌上转了几圈,才微微一抖示意马儿拉车。 直直进了大门内,早得了消息的天池叫厨下热了枣儿粳米粥,野鸡瓜齑一碟子。又有应时节的鲜花小点,做得细软香甜,入口即化,撒了细细的白砂糖端上来。闻颐书伴着吃了一碗粥,并三四块点心才觉得胃里舒服一些。 原本昏昏沉沉的思维也清醒了一些。 “可真是不妙。”闻颐书自言自语着,“这算是被迫出柜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 洞庭从外头进来,“什么柜?大爷要找什么。” 闻颐书笑道:“哪里是我要找什么,是我待在柜子里好好的,被人拽出去了。” “又说的什么胡话,我可不懂,”洞庭指了指门口道,“孙管家来了,似是有急事呢。” “他怎么来了,”闻颐书诧异起来,只觉得今天一遭接着一遭的,不打招呼,总爱出其不意。低头在领子上闻了闻,不曾有什么异味,便叫快快请进来。 孙兴老管家一头扎进屋内,脸色有些发急,见到闻颐书竟难得少了寒暄,没说那些个回忆以前的话。略做了一个潦草的揖,便道:“爷,姑娘那头出了些事儿。” 听到事关妹妹,闻颐书最后那点晕眩彻底都飞了,直接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老管家道:“大小算个白事,姑娘的师父昨晚上一口气没上来,憋了半宿,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大姑娘一个人在城外……” 这话还不曾说完,闻颐书的瞳孔就一阵剧烈收缩。原著里妙玉师父的逝世乃是妙玉悲剧的。他虽然知道这事,但因为书中对妙玉的描写实在太少了,便一直捉不住关键的点。现在竟就这般赤_裸裸地来了。 闻颐书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坨棉花,充塞在他的脑子里。他连想都来不及,直接高声叫喊起来:“备马!去城外!” 说着也不等人应答,自己直接推门大步跨了出去。 从猫耳胡同到长安西郊,原本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现在被着急的闻颐书直接缩到了两刻钟。他把几个下人远远甩在身后,风驰电掣一般冲到了牟尼院。院中的大师们原不让他进去,只说没有这般不得招呼就把一个男子带进尼姑院里的。 闻颐书忍下心中焦急,赔着笑脸一五一十说了许多话,左右很是哀求了一番。出家人慈悲为怀,见他护妹心切,便叫人把他领去了后院。 方进了小院,金黄的银杏叶子忽而随风而至,直将闻颐书的眼前染成了一道不属于尘世里的颜色。他忽而有些痴,又马上反应过来。 三两步走进去,却见妹妹正擦拭着眼睛,从房内出来。 见到他来,妙玉原本收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哽咽道了一声:“哥哥。” “妹妹莫哭,”闻颐书上前搀扶住她,递了一块帕子上去,想想又替人擦了,“有哥哥在,别怕。” 得他这样一句话,闻芷真是什么惊惶的心都没有了。当初父母离世时,她的兄长就是这样告诉自己不要怕,然后叫她不曾受了半点风雨侵扰。如今,亦是一模一样的场景。 这等亲近叫闻芷有些不好意思,略退了一步,稳住了仪态才道:“师父瞧着,似是马上要脱离苦海了。我一切皆好,哥哥不必这样费心赶来。” 闻颐书看她一眼,说:“你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在我这里也是大事。慈航师太可睡了?若没有可方便一见?” 闻芷一直知道哥哥不喜欢自己师父的,如此主动要见怕是有大事,于是道:“我出来时倒也醒着,只是……” 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只是瞧着精神一般,哥哥若有什么话,不妨缓着些说。” 闻颐书了然,说了一声我知道了,竟也不敲门直接进去了。闻芷见他这般进去,便觉有些不好。刚想叫住他,可门已经关上了。只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似乎没有不对的动静,才略挪小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 这里的厢房很小,却因为没有摆放什么东西而显得空旷。慈航师太就窝在朝南的炕上,身上盖着棉被,蜡黄的脸上泛着十分病态的酡红色。 她就快要离世了——闻颐书认识到了这一点。 可是他完全没有马上就要结束的感觉,反而生出一股剧烈的危机感。 仿佛这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个突发急病的人,而是未知的灾难。 闻颐书正恍惚着,炕上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慈航师太嘶哑的声音响起:“闻兰若带着一身酒肉之气来到佛门清静地,实在有些不妥。” 听到这话,闻颐书一愣,笑道:“师太好灵的鼻子。” “出家之人,对这些总是要在意一点,”慈航咳嗽着,微微转动脑袋,“可否帮个忙,将我扶起来?” 闻颐书上前,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寻了枕头来,叫她靠好,“师太瞧着精神尚可,想来马上就大好了。” 慈航摇着头,“不过是吃了人参,激起来的。” 闻颐书往旁边一瞧,果然见到一个空掉的药碗。想是闻芷见着师父不好,情急之下,便把兄长给她的人参给用了。可瞧慈航这等症状,人参吃了反倒比不吃还要坏一些。 “你也别多想,若是不吃这药,我也没有力气与你这样说话,”慈航的眼皮耷拉下来,艰难地保持着清醒,“你比我想的,来的还要快一些。” 闻颐书抿着嘴不说话,脸色发青。良久才忽然哼笑出来,恢复了一贯的不正经模样,“师父擅扶乩,可堪天命玄机,可算过自己今日这一遭?” 话说的难听,但慈航修行一生,已然不会被这等幼稚的话激怒,只平淡道:“生老病死皆是常理,早也来晚也来,何须特意算卜呢。” “四大皆空,师父果然好境界,”闻颐书接着说,“只是我始终是个俗的,师父您既然马上要登极乐,不若留下些遗泽恩惠,好指点迷津,叫吾等早日脱离苦海。” 慈航睁开眼睛:“你想让我算什么?” 闻颐书直视她,一字一句地说:“便算您走后,我妹妹的去处。” “原来如此,”慈航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叹着气,“你如此执泥于以往又是何必。” 闻颐书不理,只道:“师太可还记得父母亲族?” “……我自幼出家,尘缘了断,”慈航道。 “那便了了,”闻颐书一摊手,神情无比冷漠,“你永远都不懂的事,又何必执泥插足?” 慈航被正面截断了话头,一阵无语,心情起伏之间猛咳了两声。 闻颐书冷哼,不耐烦道:“师父算不算?” “还请帮忙取了东西来。” 按照慈航的指示,闻颐书在一个老旧的柜子取了扶乩的物什出来。到底是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看得明白一个龟甲,许多竹签。慈航拿到东西,盘腿做好,双手合十默默念了许多话。想来这等窥探天机的举动是不妥的,要好好地向上天告罪。 来回念了三番,慈航开始动作。只听得铜板砸在案上几声脆响,龟甲震动,似是无比玄妙。闻颐书死死盯着慈航动作,仿佛要从里面抓住一点扼住命运的机会。 卦已生成,慈航师太原本肃穆淡定的眉目出现了一丝裂痕。 闻颐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神态的变化,笑了起来,“还请师父明示。” 慈航犹豫着:“这卦象……” 妙玉既然是慈航的弟子,她自然为之考虑许多。每到那等重要的年岁皆是会为弟子算上一卦。昨晚上慈航突发病,自感命不久矣。做的没写完,太晚了,实在困,明天更新依旧在这一章。 —————— 补完,另外二十章现在能看了吗 —————— 迷之断章坑害自己,今天继续更新在这里_(:3ゝ∠)_章二十七 因为一个人的离世而感到无比喜悦,此话听起来当真是无比可笑。 但是当闻颐书走出这方暗沉的房间时,他真的觉得整个天地都清朗通明。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笼罩着他的全身。仿佛是脚腕上的枷锁崩断,他终于没有被囚禁在既定的命运之中。 闻颐书该是不信命的,可他有时觉得自己是最信命的。 这个世界的前途未知,但有无数的女儿家的命途却早已被写在了一卷卷文意缥缈的司簿上。那些诗句那些画,尚有许多不曾被解开。可她们殊途同归,最终不过薄命二字。就这样两个字,所有的青春年华,美貌光荣都显辜负。 闻颐书不喜欢慈航,乃是因为她这个做师父的,丝毫不念半点情意。 她叫徒弟莫要回乡,在京城等造化。可就算是天命不可测,以慈航之能怎么会不知道那前路有多险恶。可她就叫妙玉不要回去,就只给了弟子一种选择——慈航看到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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