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池望和梁灼都站在梁煜这边,闻颐书瞧瞧这个,瞧瞧那个,发现自己没一个支持者,无奈不已。眼珠儿一转,便又笑了:“放心呢,没个彻底把握之前他们不会乱动的。便是急不得,也得耐着性子等着。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晓得是哪只蛇鼠在冒头了。”章四十八 闻颐书自潇洒一摆手,欢欢喜喜,满腔壮志地将妹妹接回闻府,就已经做好了会有许多故友旧交上门的准备。他一副我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叫梁煜叹息不已。偏闻颐书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哪里是这个意思,梁煜想道。他宁愿闻颐书一辈子躲在自己身后,有什么风雨自己一并都遮挡了去。这里固然有梁煜一片珍重之意在。但也是他一番私心作祟:他只想把闻颐书给藏起来。 可惜,闻颐书一颗心全在外头。 饶是闻颐书做足了准备,贾家上门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的。闻礼生前的确和闻颐书提过一二句荣国府。说起当年永嘉帝南巡,那一扇快有三人高的璎珞屏谁家都没有,只有他贾府有。为了运送这么一件稀世珍宝,动用了什么船,又调了许多人。在运上码头前,这屏风用了多少毡布包着,偏那日头一晒,还能见着里头盈盈光华。 若是闻颐书只晓得这一点关联,那他必对贾府上门一头雾水。多谢他不合时宜,且不能对外人道的来历,且知贾府身后站的乃是甄家。 此时他骑在马上,听身旁的贾琏套着近乎,“若不是宝玉回去提了一句,我们还想不到两家竟是这般的渊源呢。正是那句老话,有缘千里来相会。” 而这样的话只觉他们不过是在不打自招,叫闻颐书愈发相信自己父亲的离世与这群人脱不开关系。而且闻颐书百分百确认,贾府其实是在替甄家打探消息罢了。 于是对上贾琏略有些探究的眼神,他也只是一笑,道:“父亲离世时我还小,也不知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 这话说的有一瞬间违心,但又极快地调整了过来。贾琏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又觉着不像。他之前一直只把闻颐书当做一个扒着富贵的平民子弟罢了。听父亲一说才知这人的家世竟也不简单。难怪晓得那样多富贵家里才知道的玩法。 又想起薛蟠那点心思,不由有些心灾乐祸:若是闻颐书双亲健在,哪里轮到的这么一只糊涂虫惦记。 因二人笼统见过不过一次,路上聊的也只是京城里的一些新奇花边。幸而长安城里头不缺新奇物件,否则这一路就要冷场了。 且到了宁荣街,路过宁府大门,再从西侧角门进荣国府。一路精巧别致,果真是富贵景象,叫人目不暇接。闻颐书算了算方位,心想自己走的线路,且与当初林黛玉进贾府时一样。 直入了院内,站着一地屏吸敛肃的丫头婆子,见前头领着人来,忙掀帘子进去禀报。闻颐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一阵咋呼,冲出一个贾宝玉来。 见到他,闻颐书倒是笑了,“你今儿怎么没去读书?” 贾宝玉看到闻颐书就是一脸欢喜,兴兴上前拉过他的袖子说:“我前儿去找你,你不在家。今儿倒是巧了,老祖宗就叫你来了。我有个极好的朋友,我与他说过你好多回了,他也想见你。今日他也来了,你们见上一见……” 你呀我呀的说上了一遭,贾琏在旁边笑了,“人来了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你拦在这儿了。” 贾宝玉一拍脑袋,“是我的疏忽。” 说着,扯着闻颐书进门,又对里头喊:“老祖宗,人来了,快叫人上茶来。” 听得珠帘一阵响,闻颐书便见主榻之上坐卧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富态好人家。她见闻颐书进来,便取了眼镜来瞧,这一瞧也是惊讶了。莫说是贾母,满地站着的大小媳妇也是惊愕了,纷纷纳罕:竟还有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 他一进来,用那满堂生辉来形容都是不差的。 嫁了人的好歹稳重一些,几个年轻小丫头都扒着门檐往里头瞧。王熙凤站在一边,便是她这个见过世面的也不由有些看呆,结巴了一下嘴巴,刚想说话。忽然意识到贾母还没说话呢,便拿眼瞧着贾母。 只见贾母愣了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可是闻家的孩子?” 闻颐书含着笑,上前一步:“见过贾老太君。” 他一笑,众人又是一阵看呆。贾母看着,不由一阵恍惚。她老了,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现在叫她去想,也记不起当初的闻礼是长什么样子的。可今天一见到闻颐书,便叫她忆起很多事,记起了荣国府曾经的繁荣华盛,巍巍赫赫。 当年就只是一盏屏风罢了,就算是圣上都要称赞一句世家风华的。当年的四大家族,现在却是远不如前了。 于是她叹道:“果真是老了,见到现在的孩子,都忍不住想当年。当初我见过你父亲一眼,是个极好的人物。瞧你这模样,便也知是个极好的孩子了。” 闻颐书微笑着说:“只恨父亲去得早,不曾与我多说说荣国府的风物。今日一来方知何为高门,想来父亲也是知自己粗陋,一二语言说不尽才不与我说的。” 贾母喜他恭维,便又指着左右依稀介绍了一番,看闻颐书进退有物,便道:“瞧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家这个实在是比下去了。” 凤姐忙在一边凑趣着,“我瞧着各有各的好。若说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必是闻小公子,但若是善解人意,宽慰暖心的自是我们家孩子。” 说着拉过宝玉来,“你说是不是?” 宝玉略有些脸红,走到闻颐书旁边,“嫂子自来嘴巴厉害,可不要说了。” 闻颐书一笑,只道:“宝玉是个好孩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只有好孩子才会凑到一块儿去,”薛姨妈在一旁,满面慈祥,“便是我家那个混球,与闻小相公多待了几日,说起话来都不那么粗声粗气的了。” “正是要这样才好,好孩子该是多说说话的,”王夫人在一旁附和,心中也放下心来。 这位二房的太太的一颗心终是在儿子身上。那些个官场旧事,她自认一介妇人不该多插嘴。当宝玉提起有这么一个人在的时候,她只担心是不是外头那些个歪邪人物,将他的儿子勾搭坏了。现在见了闻颐书,见他虽然是一副瞧着不安分,易被人言说的轻浮相貌,可举止却是很有容度的。 好歹放下一二分的担忧,将儿子拉过来说:“我听着闻相公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你若有学问上不懂的地方,该与他请教呢。” 贾宝玉最不耐烦这个了,挣开母亲的手说:“大好的日子,太太莫要说这些扫兴的话。” “你娘又不曾说错了,”贾母招手把宝玉搂过来,见孙子嘟着嘴,又道,“便是不说学问上的话,你们也该多亲近才好。” 接着,又对闻颐书说:“如今相熟的人家是一家比一家少了。你我二府也有些渊源,今儿请你来,便也是我这半截入土的怀旧,想见一见老亲的孩子罢了。只一见,就晓得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宝玉还小,只望着你们二人能互相看顾着些。叫这以往的情分重新续上才是。” 此时,闻颐书被人引着坐到了一边,捧着茶道:“我与妹妹二人来了这处,举目无亲,便是有些难处也不知找谁去。今儿是老太君心慈,顾念着往日的情分愿意照顾小辈。颐书心中感念,必不敢忘了。” 旁边贾宝玉眼睛一亮,“闻兄也有妹妹吗?” 不待闻颐书回答,他立道:“瞧闻兄人品,令妹也应该是个风华无双的人物。” 闻颐书只笑着:“妹妹确实比我好很多。” “要是有机会能见上一见就好了,”贾宝玉在一边畅想。 然而旁头王夫人却是脸色大变,王熙凤忙笑道:“宝兄弟说的什么胡话呢。” 宝玉犹自说道:“家里几个姐姐妹妹都是好的。便是我不见,也该叫她们见上一见。坐在一处说说话,做做诗,如此才不寂寞。” “宝玉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王熙凤接上一句,又圆场,“心软的很,总是照顾家中兄弟姐妹。” 听到这话,旁边的笑眯眯的贾母缓缓开口:“宝玉说的没错,女孩子就该说说笑笑。何日接了闻家的姑娘来,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也好。旁的倒罢了,我那外孙女是一等一的好。你们都是书香门章四十九 所谓东府指的乃是宁国府。 今儿个闻颐书一来,见到的人物可真不少。 贾母笑着说快请,还不等人进来就听一阵笑声:“我听说今儿来了一位神仙人物呢,快叫我瞧一瞧,有多神有多仙。” 说这话的乃是东府的大奶奶尤氏。这人是最惯说笑的,每每见到那凤姐必然是要嘲笑一番的。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略有姿色的妇人牵了一个神色扭捏,状比女儿的少年进来。她将人往这边一推,一打量,笑道:“好了好了,是我见识浅了,比下去了比下去了!” 王熙凤在旁也笑:“这是我家客人呢,那便是我家赢了一筹。快快,那输掉的银子快给我呈上来!” 这一来一往说的所有人都在笑。尤氏上前问了贾母等人好,又问闻颐书叫什么,几岁了,读的什么书。闻颐书今儿被这个比了一趟,被那个比了一番,可依旧是无比的好性子,丝毫没有发作之前那副作死脾气。 只笑着答了尤氏的话,那副雅风随身的模样简直叫人看呆。贾府的女人平日见的不是贾宝玉这样还是个孩子模样的,便是贾珍贾赦之流五毒俱全的。似这般清雅好看的男子几乎没有,如何叫她们不惊艳欢喜。 几个太太又笑看了一遍,惊叹了一回。心道可惜家室似乎差了一些。若是他此时有个官身,少不得可以配上一段好婚事。 那一头宝玉早忘了之前要说的热闹,拉着那个娇娇弱弱的少年过来,对闻颐书说:“这便是我那个好朋友,叫秦钟,字鲸卿。我与他说了好多回你,今儿可终于见到了。” 闻颐书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有些男女莫辩的少年郎,还是给了一个微笑,“鲸卿好。” 这一笑,笑得秦钟又是一阵脸红。这叫闻颐书心中腻歪得很,心想,我又不是来相亲的,他脸红什么。 这小子拐带女孩子上_床的时候分明很有本事,怎么见着别人就一副扭捏模样。莫说说他像女儿家,一些女儿家也不是这等样子的。 心里嘀咕了几句,闻颐书面上却是不显,只道:“秦公子为何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我今儿脸上有脏东西?”被这么一问,那秦钟脸红得愈发厉害了,都往宝玉身后躲了。闻颐书一阵无话,只得礼貌地低着头喝茶。 要说秦钟为何如此模样,也是一段奇事。许是这人天生就是风月构筑的,于是那等风流多情模样的人,必勾得他一段心事来。他早听闻颐书如何俊雅多情,今日一见只比想象的还要美上十分。于是光顾着瞧看,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宝玉自知这好友的独特情境,一时忍俊不经,戳着秦钟的腰说:“日夜想着的人就在面前,你羞个什么,还不快说话。” 秦钟扭捏了一下,就听旁边的尤氏说:“宝玉你可别趣他。来时他姐姐特意叮嘱我,这孩子胆小性软,可得照顾着呢。若是被你趣哭了,我可怎么回去和她姐姐交待。” “可没有太太说的这般柔弱的,”秦钟哼了一声,然后凑上前和闻颐书小小打了一句招呼,只是脸还是红得紧。 说到秦可卿,贾母插了一句嘴:“你那儿媳如今怎么样了?” 尤氏一阵摇头:“前儿冯家公子荐了一个大夫来,说是熬过今春便还成。只是我瞧着,还差着些。如今人还在床上躺着呢。” 闻颐书心里一跳,心道秦可卿快不行了,那林如海那头大概也会有事。不知江南那边什么情况,他有心再听两句。只是说到妇人的病,他留在这里就不太合适。也没有叫一个少年一直在这里陪着她们说话的道理,贾母本没有打算见了第一面就套出该有的话。 于是便对宝玉说:“今儿闻小相公头一回来,不能怠慢了。宝玉,你带着他们二人去外头玩吧。只是姑娘们都在院子里,莫要进去瞎逛,免得冲撞了。” 现在当然没有名动后世的大观园了,所谓外头乃是给宝玉新修的外书房绮霰斋。说是宝玉要去上学了,特意加赶紧了修的。 宝玉自是大喜不已,便道:“闻兄去我那儿喝茶去。” 闻颐书脸上自然也不反对,起身便与贾母等人告辞。 三人一起走到外头,宝玉忽然站住了脚步,对身后的丫头说:“你与林妹妹说一声,我与她带着的东西,晚一些再给她。” 那丫头颜色虽次一些,但瞧着特别沉稳,笑着应道:“二爷到哪处都忘不了林姑娘呢。我记着话了,二爷快陪客去吧。” 宝玉笑了笑,走到闻颐书面前,“闻兄莫怪,只是先前答应了一个姐妹寻物。若不及时说了,我怕她恼呢。” 闻颐书此时多提了一句:“你说的林姑娘,可是扬州盐课林老爷的千金?” “闻兄莫非也认识我姑父?”宝玉又奇又喜。 “认得倒算不上,只是来京前相会了一二。” “原来如此,”贾宝玉点点头,又问,“姑父可还好?不如闻兄与我多说一说。我回去告诉妹妹,她也高兴呢。” 闻颐书心中一笑,面上做忧愁状,有意道:“如今倒是不知怎么。只我来前见着林老爷,精神头仿佛不是很好的样子。想是爱女不在身边,思念成疾,瞧着十分清瘦,说话都有些费力。” 贾宝玉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轻轻啊了一声。按理他该是和林妹妹说实话的。可这话一说,必勾得林黛玉伤心,更是起了回去的心思。贾宝玉便不愿与之说了。 一时脸上露出一二萧索的败兴神色,孩子气一览无余。 旁边的秦钟瞧了,忙道:“宝玉你寻了什么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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