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我的,我们这一圈儿人都被欠遍了,一并奉给伯父您过目。” 梅老爷抬起头,朝丁兴元瞥了一眼,腮上的肉跟着威仪俱足地震了两震。 “我们生意人家,从来不兴赖账,这个你们大可放心。只是你这欠条写得不够规矩,连个做担保的都没有,这样没头没脑的债,我也不能轻易应承下来。” 另一个叫王文昌的冷不丁道:“不够的话,梅伯父,我这儿还有件东西,您认一认。” 他取出来的是个黑地绣花的眼镜盒。 梅老爷点点头:“是臭小子贴身的东西。” 他把眼镜盒打开,一口浊气登时梗在了喉咙口,整个人跟耕牛似的,抓着扶手脊背乱拱,脸都憋成了酱紫色,这才咳出一口痰来。 只见紫色绸缎里包着的,赫然是一对春水玉耳坠。 素贞坐在他身边,连忙帮他顺了一顺气,劝道:“老爷,年轻男子丢三落四的,也是常事,也未必就是存心输出去的。” “放屁!”梅老爷大声道,“这是他亲娘留下来的东西!” 梅洲君他生母是外交总长家的小姐,斯文秀丽,是当时出了名的美人,家里没垮台的时候,就连他也高攀不上。哪怕隔了这么多年,连面目都模糊了,他还能记得对方低头逗弄幼子的情形,耳坠莹莹如春水,的确是无限温柔。 这么想来,他和发妻也不是全无感情,否则怎么会把梅洲君当成正儿八经的大少爷来教养? 谁知道这不肖子连母亲的遗物也看顾不好。 “这也是他典给你的?” 王文昌半晌没说话,只是冷笑,这笑里咬牙切齿的意味很重,两边咬肌铅砣似的暴绽起来。 “不错,他就用这个——典了我妹子一条命!”王文昌森然道,“从我妹子尸身上搜出来的,攥在手里,手指头都硬了,掰都掰不出来,梅老爷,这样的债,是不是得叫他出来亲自还?” 梅老爷愕然道:“还有这种事?王小姐怎么就自寻短见了?” 王文昌见他面露狐疑,说不定就跟儿子蛇鼠一窝,要赖了这笔血债,心中不由大恸。 他们两兄妹是平常人家出身,留洋时互相扶持,他洋文蹩脚,学业都是妹妹杏初一点点嚼碎了补起来的,因此兄妹间尤其亲近,恨只恨姓梅的突然来他们学校深造了。 梅洲君之前专攻的是制碱法,在学校间的应用化学联合会里颇有名气,人鲜少露面,只是时不时会以书信往来的方式帮忙答疑。 杏初念的也是化学专业,人又活泼,学不明白的时候,大着胆子给他写过信,倒还真有了回音。那几行拿蓝墨水写的的方程式被她翻来覆去地看。 这笔字实在很秀丽英挺。 王文昌听妹妹提过,想着天高路远的,杏初也没好意思再给他回信,愣是没提起戒心来,想不到却把苗头种下了。 隔了两年,这人倒是真来了。 这厮一来就看中了杏初的俏丽相貌,风雨无阻地来献殷勤,又是赛马又是看电影的,香水丝巾不重样地送,纨绔子弟那些手段都用尽了。正好他面目俊俏,长了一双天然真挚的杏核眼,着装打扮又别有一番潇洒富贵,杏初涉世未深,哪里招架得住?心上人指天发誓,说尽世上甜言蜜语,她又怎么能不心如擂鼓? 谁知道这一场荒唐事,却是巫山云雨会,梦醒了无踪。 姓梅的得偿所愿,一夕之间就冷淡起来了。这男人就像偷腥的猫,得手之前,垂涎三尺,小尝一口,翻脸就嫌腥臊了。 杏初患得患失,一颗心就被他玩弄在股掌间,其中种种煎熬,简直不足为外人道,等火候到了,姓梅的就撕了一张人皮,露出本来嘴脸了。 他把一个大活人,押到牌桌上,输到狐朋狗友手里去了。 再往后的事情,就没写到绝笔信上。 完成学业之后,杏初收拾行李,跟他踏上了回国的轮船, 在鸦雀无声中,他脱了大衣,扔到佣人臂弯里,这才往沙发上一靠,潇洒自若地架起了一条腿。 从他推门到入座,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就连佣人都忙不迭关住了嘴里殷勤的舌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这种反常的平静就有了山雨欲来般的份量,仿佛他唱了一出蹩脚的独角戏,看客不张嘴,但那排山倒海般的倒彩,已经酸溜溜地顶到了牙关上。 只有一种声音,是梅老爷的喘气声,他脖子上条条赤红的血管,像濒死的鱼腮那样奋力张开了。 呼——哧——呼——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偏偏梅洲君旁若无人,哼着小曲儿,还在解云片糕外包着的油纸。 绳结被拈在两根手指间,发出“咝”的一响。在座的每一双眼睛,都按弦不发,瞳孔里的尖刻如箭镞般粼粼旋转着,在梅老爷的面孔和他的指尖上来回打转,拼命捕捉着开弓的瞬间。 梅洲君突然顿住了,接着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个眼镜盒,掸了掸上头的灰尘。 “我的眼镜盒?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砰! 梅老爷朝扶手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你还有脸回来!” 梅洲君诧异道:“爸,怎么一来就发这么大脾气?”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素贞悄悄推了一下:“少说几句,赶紧回房去。” 梅洲君丝毫不曾觉察他老爹咬肌愤怒的鼓张,还在低头拨弄那只眼镜盒,刚刚经过那么一摔,搭扣松了,拨起来就是吧嗒一声。 就这么一下,彻底把梅老爷岌岌可危的理智绷断了。 他劈手夺过眼镜盒,朝梅洲君面上砸了过去。 “我让你赌,让你赌!我们梅家世代的基业,全要砸在你的手里!” 梅洲君拿手臂一挡,那眼镜盒在巨力冲撞之下瞬间变形,里头的耳坠趁机漏出来,叮叮两声坠到了地上,摔裂了。 这一对莹润的春水玉,和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旧情,至此是彻底覆水难收了。 梅洲君的脸色终于变了。 梅老爷犹不解气,还要抢上去再打,素贞一把抓住他手臂,急道:“老爷,你消消气,当着这么多人呢,也给大少爷留点面子。福顺,福康,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大少爷回去洗把脸。” 福顺和福康半点不敢怠慢,估摸着眼前形式,梅洲君这个大少爷也是做不得了,因此急急忙忙各抓住他一边手臂,把人往里屋推过去。 这一下可没收着力气,梅洲君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下意识用巧劲儿甩开一个,拉起袖子一看,手肘上赫然是五个青红色的指头印。 “犯不着这么押解犯人吧?”梅洲君道,从茶几上摸了颗盐水青梅子,在淤青上压了几圈,“行了,我自己能走。” 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大门又一次被撞开了。 一道人影踉跄几步,轰然撞到了沙发边。他膝盖又中一枪,只能拿左手死死扣住真皮扶手,全凭五道入木三分的血指印支撑着全身的份量,把自己拄了起来。 又是这个王文昌! 他刚刚显然没少吃苦头,颧骨被枪托重击过,红肿得像包了两颗油核桃,嘴里的麻布被他拿舌头顶出来了,血紧跟着流了一下巴。 这种狰狞可怖的神色,简直令人望而生畏。 福安落后一步,这才冲进了厅里,头也被砸破了,眼睑上糊满了血:“老爷,二姨太,快跑,他抢了” 素贞花容失色,“啊”地叫了一声,紧紧抓住了梅老爷的袖口:“阿弥陀佛,福安,你怎么看的人?” 梅老爷也跟着叫道:“福安!” 王文昌眼珠子一鼓,朝梅老爷脸上啐了一口血唾沫,厉声道:“梅洲君呢?你们把他藏到哪儿去了?” 他神态癫狂,梅老爷生平最怕这种不要命的,连忙朝福安递了个眼色,只是就这么点埋伏在眉梢眼角的杀气,都被王文昌逮了个正着,当下从衣袖里甩出一把枪来,单手上膛顶火,那黑洞洞的枪口如一只歹毒的独眼般,朝梅老爷瞪了过去。 是福安那把枪,不知怎么就倒戈相向,落到了这疯子手里。 梅老爷这次是真软了,牙齿直打颤,掌心肉都被二姨太几根尖尖细细的指甲掐得直冒血。 “梅洲君在哪儿!你们说是不说!” 就在这当口,只听“咚”一声响,是梅洲君把梅子丢回了茶几上。 王文昌的眼珠立刻刀子一样扎到了他面孔上。 “行了,我不动了,你继续。” 王文昌拿枪捅到他太阳穴上,嘶声道:“别耍花样,把梅洲君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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