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大白天的郑陆会以为自己是进了修罗场了,扑面就是热烘烘的血腥味。几百平的水泥地面上,汪了一层血水。院子里倒着几头开肠破肚的牛身,都已经被卸了胳膊腿,肝肠肚肺都扒出来了,晾在一边热气腾腾地直冒白气。还有一头刚放倒的大水牛,此刻即使脖子里已经被人捅进了刀子,但还是不甘心地哞哞叫唤,挣扎着要站起来。刚才的吆喝声就是因为它才发出来的。两个人忙乱地端着大铝盆替换着从牛脖子底下接血,然后端到角落里的大灶边上,为了防止血下锅之前就凝固,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回倒腾着几盆血,就像小朋友等不及茶凉的时候用两个碗来回滤水一样。鲜红的热血滤出了一层血沫子从盆边满溢了出来,看着好不瘆人。
陶承柏此时弯腰拿起搁在牛皮上的一把小铁钩子,扬手勾在了一条刚卸下来的牛踝骨上,不费劲就将七八十斤的大牛腿提溜了起来,挂到了墙边一条沾满黑血的木架子上。因为所有人都在忙,陶承柏又不想等,便自己找了一把剔肉的尖刀,在磨刀辊上玩杂技一样,刷刷刷地来回杠着,直看得郑陆傻了眼。
‐‐你什么时候练过这个了?
‐‐小姑爷刀棍都教过,刀法我也练过两套。
‐‐这能一样吗?你给我小心一点,别碰着了。
陶承柏咧嘴笑了,&ldo;担心我啊?&rdo;
担心你个头啊。郑陆咕哝。
陶承柏杠好了刀,从牛蹄子下边打圈子切了一刀,一边用钩子勾住肉使劲往下扒,一边用刀沿着骨缝剥肉,乍一看跟个熟练工一样。
剥牛腿子肉是个力气活。他挑的这条又是前腿比后腿多一块&ldo;岘板&rdo;骨,要想把肉剔成个整体着实不容易。
等把一块肉连着筋整个剥下来,陶承柏都累出了汗了。其实有些地方根本没有剔干净,毕竟不熟练。郑陆一手抱着他的羽绒袄,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到大灶边‐‐脚抬起来都得跟地面平行才行,要不然能甩一裤腿子的血,用一柄大铁舀子从正烧牛血的锅里舀了一瓢热水,&ldo;承柏,来洗……&rdo;郑陆话没说完呢,忽然胃里一阵往上泛,呕了一嘴的清水。一边墙角上正有个老男人用一根细长的竹竿在水龙头底下翻牛肠,郑陆刚才一眼瞟过去,正看到他从牛大肠里挤出一长串牛屎。
郑陆连忙把脸转过一边去,一边招手催陶承柏过来洗手好把衣服穿上。腊月里,一会热一会冷的,他怕陶承柏再冻着了。
在他两后面又来了几个买鲜牛肉的,此时都在一边站着呢,院子里就没有闲人。
&ldo;小伙子,你能不能帮我剥一条腿啊?&rdo;一个穿红羽绒服夫的妇女笑着问。院子里忙着干活的人都笑了,&ldo;小伙子,你来给咱们干活怎么样,钱不成问题啊,这几天人都要忙疯了,找个熟练工不容易啊。&rdo;
怎么可能,郑陆心想,陶承柏要是变成身上到处都裹着血浆的臭模样,他第一个就不理他。
腊月里见如此血光真的不是好兆头。郑陆这话在几日后一语成谶。
把牛肉过了秤,郑陆掏出陶承柏的钱包数出二十张红票子,两人又一步一个血脚印地从院子里拎着肉出来了。
在路边的枯草上把鞋底蹭干净了,两人这才上了车。
中午在姥爷家吃了饭,然后郑陆照例窝到床上去睡午觉。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个把钟头,被满屋的香气熏醒了。
姥爷正抱着老猫,戴着老花镜一个人坐在桌边上玩福禄寿,眼角撇到郑陆从屋里出来,便头也不抬地说:&ldo;小家伙睡到时候啦,去帮你哥干活去。&rdo;
都长这么大了,姥爷还跟小时候一样喊他小家伙。&ldo;姥爷,这什么味啊,怎么这么香啊?&rdo;郑陆一边问,一边已经抬脚走到小院子里,隐约听姥爷回了两字:你姨……
原来是大姨在厨房里炒大料呢,准备熏牛肉。
陶承柏穿着鸡心领的黑毛衣站在大半米深的大坑里用铁锹往外扬土,袖口都捋到了手肘上,满脑门的热汗。羽绒服挂在一边的枣树上。
郑陆眨没睡醒一样眨巴眨巴眼睛,蹲到坑沿上,两手抱着腿。下巴颏杵在膝盖上:&ldo;小心冻着,挖这么长了,够了……&rdo;忽然眼前一暗,是陶承柏歪着脑袋亲了上来。
&ldo;小心被大姨看见。&rdo;郑陆下嘴唇被陶承柏咬在嘴里,话说得不清不楚的。
&ldo;看不见的。&rdo;陶承柏把铁锹搁到一边,两只手撑到坑沿上,咬住郑陆的嘴唇,舌尖不停往里探。郑陆被他拱得要往后跌跤,只能用两手搂住他后脖子,用两只眼睛瞪他。两人如此近距离对视着,呼吸相闻,能清楚看见对方眼里映着的小人,嘴上还不停地互相吸允着,看着看着忽然一备齐掌不住抿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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