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离菲其实有些惊讶,这些话她竟能说得如此流畅,在她一遍又一遍思考的过程中,大多时候它们是混沌的,就像她记忆中曾经玩儿过的万花筒,千变万化,无形无状。但此时它们自然地从她口中流淌而出,那小喇嘛的话来说,说不定是一种冥冥中的指引。
她看着聂亦,面对他时第一次发自心底地叹息:&ldo;你那样聪明,一定比我更早懂得,你也是因为根本就不相信。&rdo;她停了停:&ldo;你其实既不相信你可以带回聂非非,又不相信你再不能带回她。若是坚信了能够带回她,那就该做更多的实验,无暇顾及任何痛苦。若是坚信了不能再带回她,那便是该回头看看这荒芜生命的时刻了,如何去面对又该去做些什么,你现在这样……&rdo;她偏头:&ldo;只是被动地在绝望中等待而已吧,这又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你还天真地渴望着奇迹发生,向往着有一天她能够自己回来?&rdo;
她记得康素萝所说的那些话,这在她看来她已经挑选了最温和的言辞,她不知道聂亦的内心是否有所触动,他的表qg实在太过平淡,没有丝毫波动,他安静地坐在那个沙发里,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在他结束那些沉重言辞的三秒后,他可称平和地回复她:&ldo;我想我们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的必要。&rdo;连回复的节奏都把控得刚刚好。
她并不期待这些话能够立刻打动他,因此轻轻地叹了口气:&ldo;我只是想说,我不再恨你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答案。你呢,聂亦?你什么时候才会接受你的答案,开始新的生活?&rdo;
依然是节奏刚好的回复:&ldo;对我来说这是一道无解的命题,因此不会有答案,就算我是在天真地渴望着奇迹发生……&rdo;那话音有一点冷酷的百无聊赖:&ldo;这也和其他任何人无关。&rdo;
徐离菲心底一窒,两秒钟道:&ldo;如果这是你的选择……&rdo;她没有将这个句子说完整,看了会儿压在手边的被子,轻描淡写地过渡了话题:&ldo;无论如何,这场谈话还是有意义的。&rdo;她停了一会儿,嘴角抿出一个笑:&ldo;我其实并不相信至死不渝的爱qg,我爱过一个人,到头来我却只想让他痛。可你和聂非非,你们只是不可思议。&rdo;她抬头看他:&ldo;这样吧,你也不必再来了。&rdo;看他疑惑地皱眉,她轻声补充:&ldo;要是眼睁睁看着我在你面前离开人世,与你而言,不啻于亲眼看着聂非非从你面前再一次消失掉吧?&rdo;她闭了闭眼睛:&ldo;我想着太残忍,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出现了。&rdo;
不大的空间里全然寂静,似乎能听到光尘飞舞的声音。
徐离菲睁开眼,看到聂亦愣在那里,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含着震惊,几乎有些失态了。这可不多见。她笑了笑:&ldo;这是不是我最像她的时刻?&rdo;她甚至眨了眨眼:&ldo;头一次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我,是不是特别像聂非非?我这一生唯一像她的时刻,是不是就是现在?&rdo;她知道这些问题每一个都非常残忍,她并不是想刺激他,她只是想让他接受他已知的那个事实,她可以像聂非非,但是不是;谁都可以像她,但谁都不是。
她说:&ldo;我想聂非非离开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不能解脱的痛苦。&rdo;她看着他:&ldo;因为在这个世上,她有绝对相信的东西。她信仰着你,你是她生命的基石,你是她即便离开这个世界也会在另一个世界彼端等待的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那样了。&rdo;
聂亦的表qg在那一瞬间破碎,就像一个特别冷酷而jg美的水晶装饰品,蓦然摔落在花岗石质地的坚硬地板上。他撑着头的手指捂上了双眼。
徐离菲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偏头时看到了窗外的大雪。鹅毛般的大雪在静夜里飞舞,看上去纯洁又美好。聂亦的身影在昏暗灯光下映照在玻璃窗上。她看着那个影子,想这真是一个悲怆的影子,像一首特别伤感的民谣,又像是一首特别哀婉的qg诗。
&ldo;我不会再来,&rdo;他低声道:&ldo;至少有一点你说得很正确,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在我面前离开。&rdo;
徐离菲看着他,想:这是qiáng大的聂亦,这也是脆弱的聂亦;这是勇敢的聂亦,这也是怯懦的聂亦;这是世间最聪明的聂亦,这也是世间最愚笨的聂亦。聂非非,是你将聂亦变成了这样,若人生而有灵,在天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你,是不是整天整天都在哭泣?
这沉重孤寂的高原雪夜里,徐离菲感到了一点艳丽哀婉的心伤。
六天后徐离菲在医院里去世,临走时托褚秘书将一支录音笔转jiāo给聂亦,遗言含糊不清,只说那是她唯一可以留下来的东西,请他好好保存。
褚秘书按照她的遗愿,将她葬在了长明岛的公墓,那墓园坐落在岛上一个尤其偏僻的地方,地址却像是个号数特别吉祥的公寓楼:寿仁路8号;她的墓地号数也很吉利:68号墓。
聂亦并没有参加,只是在葬礼结束时从褚秘书手里接收了那只录音笔。他将它放进了一只乌木盒子,搁在清湖半山庭园里她曾经住过的房间保存,没有尝试打开它。
阮奕岑找上褚秘书,这事让褚秘书略感惊讶。那是徐离菲葬礼的一个月后,他们在聂氏楼下大厅碰到。青年礼貌客气,询问是否能占用他三分钟,褚秘书音乐察觉这邀约是与谁相关,迟疑了一秒后答应了。
他们在楼下咖啡座落座,青年切入正题的方式和步调都不紧不慢地优雅,正像是个经验十足的老道商人,令人一时半刻无法推断他的意图。
但毕竟三分钟是很快的,在两人相谈甚欢的jiāo谈末尾,青年状似不经意地问出:&ldo;徐离菲她最近是还住在聂亦家吗?有些事找她,但一直联系不上。&rdo;
褚秘书一下子住了口。
青年脸上甚至带着一点笑,褚秘书深知青年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可此时他的口吻却温和适宜:&ldo;怎么了褚秘,茶不合口味?&rdo;这也像是个老道商人。褚秘书想起半年前对阮奕岑的调查,说他商科念得一塌糊涂,心想他这不是挺好的吗?
因徐离菲走前的几天,一直是他陪在那女孩子身边,因此她许多私人事宜都是拜托给他的。她同他提起过她的墓园、她的遗物,但她没有提及是否应该将她的死讯通知阮奕岑,她甚至没有提起过阮奕岑。正因褚秘书直到两人关系尴尬,因而感觉难办,良久,才和气地笑笑,模棱两可道:&ldo;一个月前她离开了,现在没在聂家。&rdo;这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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