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八纤细的手指缓缓拨动着那些金叶子,一面道:&ldo;咱们一路从黄金滩过来,吃好穿好住好,全靠天威将军的金叶子。这些天,每一笔帐我都算过,咱们俩用了四片金叶子。这里是早上我清点的剩余,一共有二十六片。而天威将军当初给了我们三十一片金叶子。&rdo;
&ldo;嗯……?&rdo;狐七还是没反应过来,她看了看那些闪耀的金叶子,又道:&ldo;……你的意思是……少了十一片?会不会在路上不小心掉了?还是你收在了其他地方?&rdo;
鬼八没理她,继续说下去:&ldo;咱们都是走的官道,没遇上劫匪盗贼,住的也都是大客栈,没有黑店来骗人钱财。包袱我一直贴身放在心口,就是之前坠崖两次都没出差错。我是今天早上突然发现少钱的。&rdo;
狐七终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吞下嘴里的饭粒,喃喃道:&ldo;你不会……以为是维可大哥做的吧?&rdo;
鬼八微微闭上眼,轻道:&ldo;这些天我们都待在客栈里面没出去,我也只有睡觉的时候才会把包袱取下来放在枕头下面。今天早上我梳洗之前数过一遍,发现少了一片,我以为是途中不小心掉了,也没在意。梳洗期间,维可回来过一次,很急地又出去了。我再数的时候,数目就不对了。&rdo;
狐七还是觉得不敢相信,她急道:&ldo;会不会是小二做的?我……我觉得维可大哥应该不会这样吧!他连银子怎么算清楚都不会呢!何况他要那么多钱做什么?&rdo;
鬼八摇了摇手:&ldo;你先别急。&rdo;他从袖子里掏出两个小玩意,滴溜溜丢在桌子上,发出玲珑的声响,转个不停。狐七瞪圆了眼睛,轻道:&ldo;骰子?&rdo;她拈起一粒骰子,它在烛光下散发出迷人的色泽,手感温润光滑,上面的大小么点竟然都是用高级檀香朱砂做的!狐七从小在九千书局长大,见识了无数宝贝,因此小小年纪竟也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真正的值钱货。
&ldo;这是……象牙做的。&rdo;她摸了两下立即就判断此为顶级货,然后疑惑地望着鬼八。他点了点头:&ldo;是维可早上匆忙离开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的。两个骰子就要值半片金叶子的价值了吧。&rdo;
狐七不说话了。她低头静静看着手里的骰子,忽然觉得疲倦。伤心,却不是因为少了钱,只是因为这一路出来,她所见所闻的事情最后都会以失望而收尾。老板和鬼八说的不错,她太容易相信人,在她眼里,所有人都有良善的一面。但其实人就和她手里的骰子一样,有完全不同的面孔,突然就会改变,令她措手不及。
一个人想变好一点都不容易,但想变坏却太容易了。从安明村出来快要十天而已,她亲眼看着一个拥有纯朴渴望眼神的人变得堕落,仿佛永远喂不饱的饕餮。世上是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这样让人失望难过?人与人之间充满了温情和背叛,情感和冷漠。维可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象不出来。其实她早该知道,连妻子都可以抛弃的人,又怎会对他们陌路人上心呢?
她攥紧骰子,半晌,才轻轻说道:&ldo;等维可大哥回来吧……十天的约定期也快到了。咱们该为他饯行,希望他一个人能过得快乐。&rdo;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深刻的悲哀,以及无力感。她几乎要对这一切绝望,老板他们说的没错,外面一点也不好玩,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会让你伤心茫然,倘若没有一颗坚强的心,便会被泪水淹没。
鬼八走到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ldo;你失望个什么劲?倘若每个无关紧要的人都能让你这样难过,日子可就没法过啦。你想对人好,也要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更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你当自己是神仙,想拯救天下苍生么?&rdo;
狐七忍不住往后仰一点,轻轻靠在他身上,终于忍不住露出平常的天真笑容,笑道:&ldo;还好,我至少还找到了你呀!鬼八鬼八,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和老板一样……不,或许比她还好哦。我真不敢想象你要是也离开,我会怎么难过……&rdo;
她皱起眉头,努力想象他离开的那个背影。他漆黑的长发会柔顺地披在背上,藏青色的衣角随风拂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她的心忽然一痛,然后一种深刻的茫然攫住了她。不敢想象他离开的一刻,她现在都已经觉得难过,好像都无法呼吸,喉咙里满满的都是苦涩。
&ldo;你的脑袋除了胡思乱想之外,和浆糊有什么区别?&rdo;鬼八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把她周围悲伤的泡泡敲个粉碎,他没好气地把她推开,又道:&ldo;有空说这些无聊话,不如想想维可回来之后怎么和他说!以他现在的情形,估计会很难缠,就怕不肯走。&rdo;
狐七嘻嘻一笑,偏要扑上去抱他个满怀,笑道:&ldo;这些浪费脑子的事情就给你想么!反正我是浆糊,想不出好法子!&rdo;她扑上去之后,鬼八没有像以前那样不停踉跄,却只是微微晃了一下,然后抬手扶住她。
狐七忽然惊奇地瞪圆了眼睛,叫道:&ldo;鬼八!你又长高了!不公平!为什么我没长高?!&rdo;
她抓着鬼八的肩膀,上下打量,这个小鬼竟然已经可以平视她的眼睛了!以前那个清秀瘦弱如同小姑娘的孩子去什么地方了?她忍不住酸溜溜地,撅起嘴不甘心地瞪着他。鬼八把这只八爪鱼从身上扯下来,别过脸去不看她,一面说道:&ldo;这也要计较,你果然很闲。&rdo;
他又抓了抓她耳边的小辫子,声音听起来有一种隐约的笑意:&ldo;这样就难过,以后要仰视我的时候,还不哭死?你真是个小丫头。&rdo;
他的笑声如春风,狐七忍不住想把他的脸别正,看看他现在是怎么样的表情。她很少见到鬼八笑,但他笑起来的时候,偏偏那样美丽,好像所有的乌云都在瞬间被拨开那种清朗。
鬼八抓住她的手,正要不耐烦地再说她两句,忽听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走到鬼八那间客房门口的时候忽然放轻了脚步,似乎蹑手蹑脚在做什么。两人对看了一眼,都点了点头。狐七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悄悄拉开一条门fèng,两人趴在那里仔细一看,却见穿着紫貂皮披风的维可也学他们趴门fèng上看,不过他看的是鬼八的屋子。
&ldo;他什么时候多了那样一件披风?一定很贵吧。&rdo;狐七悄悄说着。
鬼八抿了抿唇,没说话。
维可似乎是看清了屋里没人,登时狂喜地推门走进去。狐七二人也跟着推门出去,两人躲在门口往里看,维可正弯腰使劲翻着鬼八的床铺,连枕头都不放过,就差没用刀劈开来看看了。鬼八的床铺被他翻得一团乱,看起来他好像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找了半天没找到,嘴里便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
&ldo;我说,你找的是这个么?&rdo;鬼八忽然懒洋洋开口了,维可吃了一惊,几乎是跳起来回头的。鬼八靠在门上,手里晃着那个蓝色的小包袱,冷冷看着他。
维可的脸一阵红一阵绿,半晌也说不出话来。鬼八慢慢走进去,上下打量一番他那一身光鲜行头,有些讥诮地笑道:&ldo;维可大哥,人说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你却厉害得多,一天不见便让我们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这身衣服可花了你不少钱吧?&rdo;
维可嘴唇动了动,忽然急切地小声地说道:&ldo;不……不关你的事!&rdo;他搓了搓手,忽然又变得理直气壮,厉声道:&ldo;你今天还没给我钱!我快饿死了,你要违背自己的诺言么?快给我钱!&rdo;
狐七见他这样蛮横,不由心中有气,上前一步正要指责他,鬼八却伸手拦住她。他勾起一抹笑容,说道:&ldo;钱?我以为今天早上你已经拿走不少了,还要么?&rdo;
维可恨道:&ldo;你胡说!我根本没拿钱!你这小鬼,不要血口喷人!&rdo;
鬼八从袖子里掏出象牙骰子,轻轻抛到他脚边,笑道:&ldo;好吧,你没拿,倒是我拿了你两个值钱的骰子,还给你。赌场好玩么?&rdo;
维可气极败坏,脸色忽然变得古怪,直直盯着鬼八,好似要将他剥皮拆骨一般。他的拳头渐渐捏紧,额头上青筋也暴了出来。狐七见他神情诡异,不由把鬼八挡在身后,急道:&ldo;维可大哥!你是怎么了?你若是缺钱,可以问鬼八要啊,为什么要偷?赌场……那就是火坑!你……你怎么可以把钱挥霍在那种地方!&rdo;
维可猛然挥手,厉声道:&ldo;关你x事!老子现在就缺钱!你要是不给我钱,就是违背了誓言!对得起你的良心么?!&rdo;
鬼八冷笑一声,忽然打开包袱,取出五片一摞的金叶子,用力抛到他身上,然后说道:&ldo;喏,钱。顺便再说一句,这是两天的份,明天十天的期限就到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应该清楚!我们遵守了诺言,仁至义尽,问心无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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