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塑料椅上,头靠车厢壁,这个那个想了很多想也没用的事:干嘛来游乐园坐这哪家子的空中飞车呢?走出餐馆直接回房间好了!那样,此刻应该正悠悠然泡温水澡,之后上床看书,跟往日一样。干嘛没那么做呢?他们干嘛非得雇用这个昏头昏脑的酒精中毒老人呢?
风吹得飞车吱扭作响。她想关窗挡风,然而以她的力气全然拉不动窗扇。敏只好作罢,坐在地板上。她后悔没带对襟毛衣。出门时还犹豫来着,要不要在衬衫外披一件薄些的对襟毛衣,但夏夜看上去非常宜人,再说餐馆离她住处不过三条街远,何况当时压根儿没考虑散步去什么游乐园,坐什么空中飞车。总之全乱了套。
为了使心情放松下来,她把手表、纤细的银手镯、贝壳形耳环摘下收进挎包,然后蹲似的蜷缩在车厢角落,打算一觉睡到天亮‐‐如果能睡的话。但当然没那么容易。又冷又怕。风时而猛烈吹来,车厢摇来摆去。她闭起眼睛,手指在虚拟的键盘上轻轻移动,试着弹奏莫扎特的c小调奏鸣曲。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她至今仍完整地记得小时弹过的这支曲。但舒缓的第二乐章还没弹完,脑袋便晕乎起来。她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应该睡得不长。倏然睁开眼睛,一瞬间她搞不清置身何处。随后记忆慢慢复苏。是的,自己被关在游乐园空中飞车的车厢里。从挎包里取出表看,十二点过了。敏在地板上缓慢起身。由于睡姿不自然,全身关节作痛。她打了几个哈欠,伸腰,揉手腕。
没办法马上接着睡。为了分散注意力,她从挎包里取出没看完的软皮书,继续往下看。书是从镇上书店里买的新出的侦探小说。幸好车厢灯通宵开着。但慢慢看了几页,她发觉书里的内容根本进不了脑袋。两只眼睛逐行追击,意识却在别处彷徨。
敏只好合上书,扬头观望夜空。薄云迷离,不见星影,月牙也若隐若现。灯光把她的面孔格外清晰地照在车厢玻璃上。敏已好久没好好注视自己的脸了。&ldo;这也总要过去的,&rdo;她对自己说道,&ldo;打起精神!事后提起不过笑话罢了‐‐在瑞士游乐园的空中飞车里整整关了一夜。&rdo;
然而这没有成为笑话。真正的故事由此开始。
*
过了片刻,敏拿起望远镜,再次往公寓自己房间望去。与刚才毫无二致。理所当然。她想。随即独自微笑。
她的视线往公寓其他窗口扫去。午夜已过,多数人已入梦乡,窗口大半黑着。也有几个人没睡,房间里开着灯。楼层低的人小心拉合窗帘,但高层的无需顾忌别人的目光,开着窗纳入夜间凉风。各自的生活场景在里面静悄悄地、或明晃晃地展开(有谁会想到深更半夜有人手拿望远镜藏在空中飞车里呢),不过敏对窥视别人的私生活情景不大感兴趣。相比之下,更想看的是自己那空荡荡的房间。
当她迅速转了一圈,把视线收回自己房间窗口时,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卧室窗口出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不用说,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错房间了。她上下左右移动望远镜,然而那的确是自己房间。家具也好瓶里的花也好墙上挂的画也好,都一模一样。并且那男人是菲尔迪纳德。没错,是那个菲尔迪纳德。他一丝不挂地坐在她床上,胸腔布满黑毛,长长的阳物如昏迷不醒的什么动物一般垂头丧气搭在那里。
那家伙在自己房间到底干什么呢?她额头津津地沁出汗来。怎么会进到自己房间去呢?敏摸不着头脑。她气恼、困惑。接下去又出现一个女的。女的身穿白色半袖衫和布短裙。女的?敏抓紧望远镜,凝目细看:是敏本人。
敏什么都思考不成了。自己在这里用望远镜看自己房间,房间里却有自己本人。敏左一次右一次对准望远镜焦点,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她本人。身上的衣服同她现在身上的一样。菲尔迪纳德抱起她,抱到床上,一边吻她一边温柔地脱房间里的敏的衣服。脱去衬衫,解开辱罩,拉掉短裙,一面把嘴唇贴在她脖颈上,一面用手心包笼似的爱抚辱房。爱抚了好一阵子。然后一只手扒去她的三角裤。三角裤也和她现在穿的完全一样。敏大气不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注意到时,菲尔迪纳德的阳物已经勃起,棍一样坚挺。阳物非常之大,她从未见过那么大的。他拉起敏的手,让她握住。他从上到下爱抚、吻舔敏的肢体。花时间慢慢做。她(房间中的敏)并不反抗,而任其爱抚,似乎在享受肉欲的快乐。还不时伸出手,爱抚菲尔迪纳德的阳物和睾丸,并把自己的身体毫不吝惜地在他面前打开。
敏无法把眼睛从那异乎寻常的场面移开。心情糟糕透顶,喉咙火烧火燎,吞唾液都困难,阵阵作呕。一切都如中世纪某种寓意画一般夸张得十分怪诞,充满恶意。敏心想,他们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他们明明知道我在看。可是敏又无法把视线移开。
空白。
往下发生什么来着?
往下的事敏不记得了,记忆在此中断。
想不起来,敏说。她两手捂脸,平静地说道。我所明白的,只是厌恶至极这一点。我在这边,而另一个自己在那边。他、那个菲尔迪纳德对那边的我做了大凡能做的一切。一切?什么一切?
我想不起来,总之就是一切。他把我囚禁在空中飞车的车厢内,对那边的我为所欲为。对性爱我并不怀有恐怖心理,尽情享受性爱的时期也有过。但我在那里看到的不是那个。那是纯粹以玷污我为目的的无谓的y秽行径。菲尔迪纳德施尽所有技巧,用粗大的手指和粗大的阳物玷污(而那边的我却全然不以为意)我这一存在。最后,那甚至连菲尔迪纳德也不再是了。
甚至不是菲尔迪纳德了?我看着敏的脸。不是菲尔迪纳德又能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来。总之最后不再是菲尔迪纳德了。或者一开始便不是菲尔迪纳德也末可知。
苏醒过来时已在医院病床上了。光身穿着医院的白大褂,身体所有关节无不作痛。医生对她说:一大早游乐园工作人员发现她投下的钱夹,得知情况。车厢转下,叫来救护车。车厢中的敏已失去知觉,身体对折似的躺着。大约受到强烈的精神打击,瞳孔无正常反应。臂和脸有不少擦伤,衬衫有血迹。于是被拉来医院做手术。谁也不晓得她是如何负伤的。但伤都不深,不至于留下伤疤。警察把开空中飞车的老人带走。老人根本不记得闭园时敏还在飞车车厢里。
翌日当地警察署的人来医院问她,她未能很好回答。他们对照着看她护照上的照片和她的脸,蹙起眉头,现出仿佛误吞了什么东西的奇异神情,然后客气地问她:
&ldo;adeoiselle,恕我们冒昧,您的年龄真是二十五岁吗?&rdo;&ldo;是的,&rdo;她说,&ldo;就是护照上写的年龄。&rdo;她不理解他们何以明知故问。
但稍后她去卫生间洗脸,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时才恍然大悟:头发一根不剩地白了,白得如刚刚落地的雪。一开始她还以为镜里照的是别人的脸,不由回头去看。但谁也没有,卫生间有的唯敏自己。再一次往镜里看,才明白里边的白发女就是她本人。敏旋即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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