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母吐血之后便晕倒了,一直到晚间方才悠悠醒转。杨枝为她喂药,却被反攥住手:“我前日与江行策说的那些话,亦是说给你听的。”
“你父王当初宁死也要从大遥关外回来,你可曾想过为什么?”
她当然想过,只是二十年前的黄沙离她太过遥远,她无法感同身受。
“阿娘,你爱他吗?”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忽然问。纵使二十年前那个一身意气、能撼山易海般的男人令人敬佩,但母亲对父亲的态度亦让她有些疑惑。
杨母垂目,昏黄的烛火为她眉眼镀上岁月的阴影,二十余年光阴一闪即逝。默然片刻,她淡淡道:“我爱他,亦恨他。但无论如何,他志所向,亦是我志所向——所以,我宁可去死。”
她平平静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烛火一跳,院外的蝉声忽然涌了进来。
安顿母亲睡下后,杨枝走入院中。明月皎洁,阶前如水,为这盛夏的夜添了一丝清凉。谢云送来了最新的消息,宫内九门封锁,人出不来也进不去。李家父子生死未卜。北军一出城,南军便换了各城门的防,如今莫说进出皇城,连京城都不容易。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禁军统领庄渭,一直被太子奉为师父的庄渭,大概亦是沆瀣门的人。
沆瀣门经营十数载,早已如蜘蛛一般,遍布爪牙,无论是她,谢云,亦或是柳轶尘,都是独木难支,只能看到那爪牙的一只触角。
杀了柳轶尘,或者嫁给薛穹?
如果只是简单的这两个选择,她自然会选后者——无论什么,都不如他的性命重要。
明月已渐渐爬上中天,对着那朗朗月色,她忽想起初见那天晚上在大理寺中的情形,她卖乖地跪在他跟前,说:“大人身如皎月,皎月下不了污渠,我能下去。”
当初她就说过要替他下沟渠。可是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是他保护着她,从未令她沾染一点污秽,更不必说为他堕入沟渠。
这般想着,她心中忽然一动——兴许,混入沆瀣门中,矮身入污渠,亦不是个至坏的选择。
母亲的志,父亲的志,他的志,她都要全。而没有什么,比混入沆瀣门中,与他们里应外合,更能全这份志的了。
只是,她与柳轶尘的感情,还有薛穹……
月色一泻而下,落在她胸口,那里冰凉彻骨,似一汪沸水,刹那结了冰。
她生怕自己反悔,快步走回屋中,铺开一张熟宣开始,开始落笔。
写就,她自箱笼中取出一只香囊,是她当初入大理寺那天佩戴的那只,上面绣着兰草,柳轶尘曾向她讨过香囊,她本想回来后另绣一只给他,只是,到底没机会了。
她翻出一把剪刀,刀刃压在香囊上,却迟迟未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一闭眼,将那刃口压了下去,香囊霎时一分为二。
她将剪掉的香囊附在信中。想了想,又自书架上取下一个册子,从册子中取出一页绯笺,那是柳轶尘在温汤的客栈中写下的许诺。他甘愿为自己套上枷锁,如今,她却要用这枷锁来对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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