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城:“谢个鬼,有空来跟我打场球。” 孙谚识笑:“你还能蹦得起来不?” 时间已经不早,众人早已饥肠辘辘。 蒋珊起身看了孙谚识一眼,才道:“童博和庆安堵在路上了,他们刚才给我发消息,让我们先吃,那咱们就不等了。” 不知谁问了一句:“童博是谁?” 蒋珊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有人低声给问这话的人解疑。 在坐的人绝大多数都知道童博和孙谚识当年的恩怨,他们非常默契地低着头开始玩手机。 孙谚识朝蒋珊感激地笑了笑,随即摇头示意对方不用过度在意自己。 蒋珊了然,扬声道:“那我就让服务生上菜了。” 不多会儿,一道道具有江城特色的菜肴陆续端上餐桌。 孙谚识闷头吃饭,一边腹诽这些味道不如朗颂做的饭菜好吃,一边不忘此次的目的,竖着耳朵听餐桌上女同学之间的闲聊,但话题始终没有聊到谢霜语的身上。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开口,郑烨先开了腔,他问蒋珊:“怎么班花要参加聚会的事你也瞒着啊?” 蒋珊无辜地耸耸肩:“这可真不是故意瞒着,我也是半个小时之前才知道霜语要来的。” 谢霜语柔声替蒋珊解释:“珊珊联系我的时候我不太确定今天能不能来,所以就没有明确答应。” “说到这个,”蒋珊有点兴奋,“你们知道我怎么联系上霜语的吗?” 有人捧哏似的问:“怎么联系上的?” 蒋珊哈哈笑:“我尝试着发邮件给她高中留在我同学录上的那个邮箱,没想到她居然还在用,然后她就回复我了。” 谢霜语不太好意思道:“因为我当时准备回国了,所以想着把之前在国内用的一些社交账号给找回来,登上邮箱恰好看到了这封邮件。” “回国?”孙谚识抓住了话里的重点,“你不在国内吗?”因为有些激动,他的声音不免大了一些,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谢霜语转头低声解释:“嗯,这几年一直在日本,前几天才回国。” 这几年? 孙谚识追问:“你什么时候去的日本?” 谢霜语眨眨明亮的双眸,回答道:“大学一毕业就去了。” “唉——难怪我们都联络不上你呢。”一位男同学遗憾地感叹一句。 孙谚识也失望地皱起了眉头,朗颂说过,朗月是在深秋十一月被丢弃的,身上没有任何文字类的信息,不知道她真实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但根据她当时的个头来看,至多出生不超过三个月,哪怕按照半岁来算。朗月现在也才五周岁多几个月。 谢霜语大学毕业是六年多前的事了,如果她真的生了小孩,那也只可能生在日本,而不可能生在国内丢在国内。 “怎么了?不舒服吗?”谢霜语轻柔的声音响起。 孙谚识单手撑额兀自琢磨,闻言他抬起了头:“有点头疼,这两天感冒了。” 话音刚落,隔壁桌有人端着酒杯要过来敬酒,孙谚识又作势揉了揉额头,抬高了声量说道:“来之前刚吃了两片头孢。” “哟,吃了头孢可不能喝酒。”许佳城接茬,“你还是安生喝茶吧。” 蒋珊乐道:“你铁定是故意的!” 孙谚识笑而不语,谢霜语抿嘴浅笑。“实在抱歉” 大家图个气氛,并不是真的以灌酒为乐,嘴上说着自罚三杯,实际上也就抿两口意思一下,主要还是以聊天为乐。 饭吃到一半时,包厢门再度被敲响,随即便被人推开来,童博和庆安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包厢里又是整齐划一的静了两秒,随后才开始互相打招呼。 孙谚识没起身,倚着椅子打量童博,直到这时才真正的从记忆中挖掘出这个人来。 童博身高适中,人偏瘦,长相一般。今天其实挺热的,他却在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某大牌的卡其色风衣。但他太瘦了,这件长款风衣穿在他身上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 童博的目光随着眼珠的转动而移动,在和孙谚识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的瞳孔不禁瑟缩了一下。他迅速镇定下来,并且朝孙谚识笑了一下。 孙谚识看着童博,虚情假意地扬了扬嘴角。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但每个群体里都有那么几个善于活跃气氛的人,很快就有人圆滑地转移了话题,蒋珊又叫来服务生点了几个新菜。 耳畔笑谈声不断,孙谚识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机械性地给谢霜语和郑烨剥虾,不知不觉间话题聊到了医学、医药层面,聊到了埃博拉病毒,聊到了艾滋病。 有人说道:“从全世界范围来看,性传播比例越来越高了。” “是啊,”一道声音接了话,“男性同性性行为的传播比例是最高的,这是不是和他们不爱撑伞,喜爱滥交有很大关系?”那道声音顿了顿,“你说是吗,孙谚识?” 包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是童博赤裸裸地嘲讽、挑衅。众人面色各异,有诧异的,有好整以暇看戏的,有事不关己的,有尴尬的,当然也有像此刻的郑烨一样愤怒不已的。 郑烨双手握拳正欲起身,孙谚识在他之前站了起来,一只手臂用力压在了他的肩上。 孙谚识坦然自若地转身,迎向童博的视线。方才那虚情假意的一笑,他还以为童博应该是丢弃了那些年轻气盛时的冲动,至少明面上不会乱来,谁知他想错了,人家只是先礼后兵罢了。但是正如他和郑烨所说的那样,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谁知道呢?”孙谚识耸耸肩,倏地低笑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不过——你这么关心艾滋病问题,是因为你找了一个滥交的男朋友怕自己染病在给自己做咨询,还是你已经感染了艾滋,在问诊?我对艾滋病没有研究,也不是医生,恕我爱莫能助,但我倒是可以帮你买两盒试纸。” “噗!” 郑烨忍不住嗤笑出声,旋即人群里又传出了几声低笑声。 “你!”童博拍桌而起。 孙谚识满足了口舌之快,但并不想纠缠下去,影响这个原本还挺和谐的聚会,他从桌上抽了张纸擦擦手,泰然自若道:“我去洗个手。” 话毕,他不给童博再度开口的机会,快步走出了包厢。 童博剧烈地喘着粗气,难堪地扫视着在场的众人,视线穿透这些熟悉的脸庞,回到了高中时某一天清晨。 那天早读课,孙谚识鼻青脸肿地站在讲台上,因为打架斗殴被全校通报批评,还要在班主任以及全班同学的注目下朗读检讨书。 他不明白,打架斗殴是违反校纪的恶劣行径,为什么下面的人都在偷笑?为什么谢霜语会那么脉脉含情地看着孙谚识?只因为他长得好看吗? 就像此刻的他不明白,同性恋是违背常理、违背自然规律的行为,为什么大家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笃——” 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谢霜语站了起来,她直视着童博不疾不徐道:“艾滋病性传播感染人群中,百分之八十左右是异性性传播,同性性传播占百分之二十,所以男男性行为并不是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她说话的声量不高,但字字落地有声,“滥交与否和人品有关,和取向无关。” 孙谚识洗完手没有马上回去,这家饭店的设计挺巧思的,每层楼的走廊尽头都有个小露台,他走到了露台。 露台上只有一盏檐灯,光线昏暗,孙谚识坐在角落的藤椅上等着郑烨,但他没等来郑烨,却等来了两位女同学。他所在的位置比较隐蔽,两人没有发现他,站在入口的地方低声聊天。 “谢霜语怎么会突然出国?高中毕业前她说过读完大学就回老家。” “可能是不想回老家吧,我听说他爸妈思想很封建,管她管得很严。”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而且有一次在学校里我亲眼看到他爸在学校后门指着她脑门骂她,说她是个赔钱货,每个月都要买复习资料,还说花的钱都记在账上,让她毕业了赚钱来还这些账。我记得以前似乎跟你说过这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 “……” 孙谚识特别尴尬,他无意听墙角,但这个露台面积不大,入口又被堵着,他被迫听了一耳朵闲话。他正想着怎么不经意地发出点声音提醒对方此处有人,却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童博他嫉妒孙谚识呗。” “嫉妒孙谚识长得帅?” “当然不是啦!”说话的那人压低了声音,“你难道看不出来高中的时候谢霜语喜欢孙谚识吗?” 另一人说:“这我知道啊,班上很多人喜欢他,你不也暗恋过他吗?” “那时候情窦初开嘛,谁知道我们谁也没捞着,他喜欢男人!” 两人咯咯笑了几声,女同学又接着道:“重点不是谢霜语喜欢孙谚识,而是童博暗恋谢霜语!” “啊?”另一人很诧异,“怎么可能,童博在班里话都没说过几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错的,我当时就坐在童博的斜对角,课间休息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傻呆呆地看着谢霜语,只是没想到童博居然这么长情,更是没想到他暗恋不成迁怒别人。” 孙谚识目瞪口呆,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以前隐约感觉得到谢霜语是喜欢自己的,但他不知道童博喜欢谢霜语。 十七八岁的年纪,竟然有这么多稚嫩的情愫涌动吗? 孙谚识怔怔地坐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叮”了一声,声音其实不大,但在静谧的露台特别明显。 低低絮语戛然而止,孙谚识听到杂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过了一会儿他才拿出手机。是朗颂发来的信息,他说今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已经到饭店了,在楼下大堂等着。 郑烨有车,傍晚在路上时他其实没想让朗颂过来,但转念一想朗颂可能急着接朗月,便把饭店地址发了过去,让朗颂下了班过来。 孙谚识敲字回复:【好,等我一会儿,马上下来。】 收起手机,他深吸口气,默默消化着刚才无意间听到的那些话,索性也不回包厢惹大家尴尬,站在走廊给郑烨发了条消息过去。 少时,郑烨从包厢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谢霜语,他说:“班花住在附近酒店,正好顺路,我送她一段。” “好,”孙谚识往电梯方向扫了了一眼,见有好几个人在等着,于是问谢霜语,“要不咱们走楼梯吧。” 谢霜语点头:“好。” 三人顺着饭店的双跑双折式楼梯下楼,孙谚识走在最前面,谢霜语和郑烨跟在后边。三人各怀心事盯着脚下的楼梯,到达一楼中间平台时,都不曾注意到从楼下疾速奔来的那个人影。 孙谚识被那人撞到了肩膀,他踉跄一下,后腰重重撞上了栏杆扶手,疼得不禁“嘶”了一声。 那人惯性地向前又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他顿住脚步沉声道:“实在抱歉。”说着便要去扶孙谚识。 孙谚识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冻结住,周遭所有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唯独刚才那沉沉的一声“实在抱歉”在耳畔环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孙谚识低头垂眼,茫然地看着地上那双沾了一层仆仆风尘的黑色皮鞋,他一口咬在舌尖,用痛觉唤醒自己的麻木的身体,而后夺步奔下楼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郑烨察觉异常,抬眼看去,不期然地对上了卓历乌沉沉的双眼……“走” 朗颂坐在大堂的沙发上低头看手机,一抬眼便看到孙谚识步履匆匆的朝这边走来,快的连西服下摆都翻飞起来。 他立即起身准备招手,却见孙谚识神色慌张,径直推开了旋转门,就那样走了出去。 随即,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紧追着孙谚识跑了出去,还听到对方叫了一句:“小言!” 朗颂没作多余的思考,迅速跟了出去。 孙谚识一直屏着呼吸,走出饭店大门才张开嘴大口呼吸起来。外边刮起了风,他脚步不停,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械,木然地朝着前方一直走,越走越快,几乎是在奔跑。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紧追不舍。幸好风大,擦着面颊从耳旁刮过,吹散了那些让他张皇失措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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