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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第1页）

第六十九节

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

到了黄昏，天暗得啥也看不清了。耳边只有山洪的轰鸣声，只有或大或小的哭喊声。

泉湾人遭难了！

泉湾人都在无望中呼喊着王家俩孩子的乳名……

谁能想到，山洪竟将两个放牲口的孩子冲得无影无踪！“天呀！我的娃呀，我的两个肉疙瘩呀!”听到如此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喊，谁不为之动容？谁不为之潸然泪下？

噩耗传来，不只一个王老大在哭天抢地，不只一个甜妹在痛不欲生，整个泉湾人都像受了感染似的，个个红着眼、个个流着泪！每一个相劝王家的人，没有说出一句话自己先就难过了……瞬间顿失二子，一下子永远再见不到两个肉乎乎的孩子，这不是晴天霹雳是什么？

我记得那个上了二年级的小丫头和没有上学的小弟还曾在一起玩土，还记得我在追赶他家毛驴的时候，她说过我没有钱的话。但无论怎样，无论在孩子的眼里我是何等样人物，孩子们是真的夭折了！在冰雹合着狂风暴雨的摧毁下，两个势单力薄的稚嫩孩子，如何有躲避灾难的能力？何况当时他们还正在一个无遮无拦的山梁上，除了牲口别无他物。

我不忍目睹被打捞回来的孩子的脸色！我也走近劝过哭得死去活来的甜妹，但是又如何劝得住她？如果我的小妹失去了，如果我的小妹永远再见不到了，我的悲伤可能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后来，我任她们哭，任他们喊，任他们将湿土用手挖出来，把跪着的土地弄得一塌糊涂！

孩子已经掩埋了，本来要用火烧的，可是后来，终还是埋在一处王家不能得知的山坡上。没有坟头，怕王家的人看了痛苦。其实哪一个有心者，谁到了这个地方，谁想起这地下埋着的是两个健健全全、天真无邪的孩子时，哪一个人不动恻隐之心？

鸟儿又叫了起来，阳光又明媚起来。被一场罕见的暴风雨侵洗过后，庄稼俨然被碾子压过一遍，所有的粮食都匍匐在地。

天空像没事儿一样，似乎昨天的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跟它没有任何关系。成熟的麦子被连打带砸地陷入泥土里，仅仅露着一些麦杆儿在那儿嘲笑似的看着种田的主人；一些河滩地，包括一些低洼田里的粮食，收割以及未割净的，尽皆被洪水冲得一干二净。三叔在水库里打捞了不少沾满泥土的麦捆，却因为劳累和感冒，现在正在诊所输液。七婶家的一群羊被冲走了三分之一，富贵家的麦垛也被冲去不少。水库里的水忽然装满，一片汪洋似的漂满了柴草粪沫和各式各样的粮食。顾永宝的房子也被冲塌了，水库里残存的大鱼小鱼统统被呛死，叫人在感叹天公的神威无法阻挡的同时，又暗暗生出几份快意。

人生没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

当泉湾所有家庭都或大或小地受过暴风雨的洗礼之后，面对灾难，想起王家那两个夭折的孩子时，所有人便都释然。

已经有人进村实地调查了。

下午就有小轿车停在公路旁，有人拿着摄像机，有人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听说这次是县高官亲自带队，他们组成几个下访组，到全县所有受灾村庄实地调研。除了调查粮食受损的情况，他们还排查了村里存在安全隐患的房屋。

没过几天，队长就喊着大家领救济款，还有种子、化肥、地膜之类的实物，虽然不多，但可救急补贴。这次着重扶持种植户发展荞麦、糜子、谷子等速生秋粮作物，增加“造血”功能，促进农户增产增收，帮助大家度过难关。

村长跟几个干部一马当先，在各个田地里计划着，样子似乎不再有当年私吞“水泥”时的贪婪。自从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我也决计不再计较这类叫人想来就心烦的事。在现实的磨砺之下，我可能已经渐渐失去了棱角。

甜妹目光呆滞动作迟缓。在经历了一场劫难之后，她俨然变了一个人。昨天还见她的那位表兄来过，仍旧骑着摩托，但好像不再是先前那种开直升机的模样，挂着低档，油门也没有加太大。

王老大双手捅在袖子里，大热天像受了风寒，一动不动地蹲在门前的田埂上。我饮牲口时瞥了他一眼，见他戴着帽子的鬓角已然发白，样了顿然萎靡，一副可怜巴巴的形象……

抽空去了一趟县城。

我一边慢悠悠地蹬着车，一边看着路两旁受灾的庄稼。碰见熟人时，人家看我满头大汗的样子，惊讶地问：“啥事这么着急呀？”我嗫嚅半天也找不出借口，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有啥事呢？我就只是想出去转转。

我的口袋是何其“清廉”。如此的窘境，使我与市场也有了隔膜，不管那些商贩的吆喝有多响亮、不管牛羊肉的香气从哪里冒出来，我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某地又盖起了一座高楼、某地又拆了；某朵花上次尚未见开，这次已谢了……无论县城有多少变化，我似乎还是一成不变的样子。看见图书馆开门，我就进去翻翻报纸看看杂志。出来以后，我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琳琅的商品、日新月异的潮流变化，使我愈加失落和自卑。但我不能就此消沉。为了鼓励自己，我还阿q式地“挥霍”了一回：我口气很硬地买了一毛钱的麻籽，昂首坐在角落里，于一尺开外将麻籽准确地投入嘴里，然后干净利落地消灭了它们……

那帮揽活的人以前都在宾馆拐角下“土棋”，现在改为“挖坑”了；那个卖了好几年糖酥馍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金店”。听说几个乡下同学，他们都到城里谋生了，有的开了商店、有的经营了理发店、有的在市场卖菜、有的骑了车子回收垃圾。只有我还淡定地骑着自行车，像个行吟诗人一样，落魄、行踪不定、无所事事。

远处能看到南华山顶的积雪，我的自行车在阳光下闪着一点点光亮，就像暗夜里明着的一盏孤灯。在小城缓慢的节奏里，我像推波助澜似的，喝着不要钱的西北风，看着黄昏把一个人的白衣渐渐变成暗色……

思前想后，我还是得出去打工。就像黄启一样，非得抱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的信心进城。这点没有眉眼的秋粮断然是靠不住的。

不管这地方还有多少牵挂在里头，不管泉湾山有多清水有多秀，为了糊口，为了还掉那些已经欠了太多的账债，我还必须走出去。电费、水费、婚丧嫁娶这类家庭必需的开支，都使人难以应付，现在再加上买粮吃，就更雪上加霜了！

“树挪死，人挪活”，出门咋折腾都比“坐吃山空”要强。

富贵也要同去，虽然具体地点还未确定。都以为凭着一身好体力，还怕挣不到汗水钱？我将打算告诉母亲，她没言语，只是无奈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原以为今年收成好，把些零零碎碎的账还掉，另外备些余钱，好给我琢磨婚事，现在看来，在腹中无物心里发慌的时候，她老人家还敢奢望什么“婚事”不“婚事”呢？

一声嘹亮的鸡鸣，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是的，该起来收拾收拾行李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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