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节
八百里征程泪水飞扬
在一块玉米田里,我掰了几根嫩玉米。富贵连包皮都没有剥净就塞进了嘴里。看着他连毛带草咀嚼的样子,再想想未知的路程,我真不知道我们能否活着回去。两个大男人,出门找活干,结果竟是这个样子!
一个骑自行车的妇女骑过去又转了回来,她搭着一块粉白的围巾。我以为碰到了玉米田的主人,就赶紧把剥下来的玉米叶子顺手扔在了沟渠里。她走到我们跟前,用手把脸上的围巾扯了扯,露出一张皱皱巴巴烫伤的面孔,然后,带着疑惑的口气问我们:“咋能生生地啃呢?”我只好站起来说:“生玉米能治病……这是我们家的祖传秘方。”
妇女笑了,她的伤脸因为抽动变得更加丑陋不堪。她还想问什么,但是看见富贵嘴角的白沫子和玉米须,就转身从车筐里拿出两个馒头来。馒头足有两个拳头大,可能出锅不久,上面罩着些水汽、宛如一件艺术品:“给,拿着吃去,不要嫌弃。”
我还想打个推辞,富贵早一个箭步抢了过来。他狠狠地捏着酥软的馒头,满满吞了一口,然后才记起扔给我一个——馒头上已经留下他黑黑的指印。上帝,谁说没有上帝?这个又白又软的馒头不就是上帝么?还有那个搭着粉白围巾的妇女,她不就是我们日思夜想的女神?我们还嫌弃什么呢?我们真想跪下来给她磕两个响头!
漫漫长路,我们走几步蹲下,走几步蹲下,眼睛都不敢朝前看,害怕因为望不到尽头而彻底绝望。天又快黑了,远处袅袅的炊烟和蹲在家门前吃饭的孩子,又强烈地勾引出了我们的食欲。我甚至嗅到了洋芋菜的淡淡香味。累到不想睁眼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出现幻觉,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会突然发现一桌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餐:甜甜的蛋糕,红红的苹果,香喷喷的烤鹅……
或者我忽然拥有了孙悟空的本领,一个筋斗翻到泉湾,然后就看到了许许多多酒席上才能见到的盛宴——羊肉丸子、鸡蛋摊饼、红烧猪肘、辣爆小公鸡、油煎牛排……要么就是母亲做的黄米干饭、橘黄的葫芦菜、滴着油的韭菜饼、筋道的凉粉、粘牙的搅团……
在筋疲力尽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我还得哄小孩一样,哄着富贵往前走。他起初还听话,后来就像驴似的,狂吼乱叫:“你不要管我!让我饿死算了!反正我他妈的也活够了!”我耐着性子,给他讲两万五千里长征,说我们毕竟比红军的处境要好得多。我们没有追兵和敌机的轰炸、没有雪山和无边无际的沼泽地,我们还有玉米和西瓜、有胡萝卜和西红柿充饥,再说了,也就区区八百里路程,人家《水浒传》里戴宗能日行八百里,我们走十天还走不回去么?
富贵不点头也不摇头,可能是他聋了的左耳影响了他的听力,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他对生活的兴趣被削弱了。
上帝饿不死瞎眼的麻雀,一辆“蹦蹦车”停了下来。
就在我们睡了一夜涵洞,刚刚把行李装在蛇皮袋子里出来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甜妹和她的准女婿出现了。我不相信会有这么巧。两个行将饿死的叫花子,突然在异乡异地遇到了他们的同村乡邻。而且还是甜妹!我捏一捏腿,有痛的感觉,再看富贵,他则像是小孩挨打以后见到了爹娘,顺手扔掉行李,一下子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甜妹也懵住了。她披着一件可能是她表兄的黄大衣,不知道怎样寒暄和安慰我们。她只是拉着富贵的衣袖,一个劲地询问:“咋了,到底咋了?……”然后又走过来,说你们不是在外面打工去了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辛子,你快说究竟咋了?你看你瘦成啥了,脸都绿了!”我只能强作欢颜,笑着说:“没啥,没啥。”
“你们咋也跑出来了?哦,车上还有七八个人呢,是不是都是你们的亲戚?”我故意打乱话,但因底气不足,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也许是看到了富贵脸上的伤疤,也许是看到了我们肮脏的行李和劳改犯一般的神色,甜妹已经明白了些许原委,她再一句话没有说,跑到车跟前拉出一个提包就跑了过来。她先强迫我跟富贵洗了手脸,然后掏出烤馍和苹果,让我们赶紧垫个底。
饥饿已经使我丧失了矜持,听到富贵把苹果咬得“嗑噌嗑噌”的声音,我也大口大口地吞起烤馍来。烤馍太香了,它的酥脆和诱人的粮食味儿,使我一口接不上一口。甜妹就蹲在我的面前,她除了偶尔回答几句准女婿的提问外,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吃相。
我的眼里满是泪水。
在蒙眬的泪光中,我尽量做掩饰状。我不愿意给故乡人丢脸,尤其是甜妹和她的表兄在场的时候。她表兄我以前见过一两次,脸上没有这么多的麻子。但无论怎样,我都要给他们留一个强悍男子汉的印象,所以我故意乐呵呵地问:“你们真的要去哪儿?”
“人家在内蒙古包了点活儿,我跟上耍去呢。”甜妹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地瞥了她表兄一眼。那个满脸麻子的人见我们如此熟识,就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给我递过来我未接,甜妹早插话说,你给富贵抽就是了,辛子从来不抽烟的。“不抽烟好,‘三年不抽烟,省个老驴钱’,看来你把钱攒下了。”我说攒个啥钱呢?连肚子都混不饱了。她表兄看我客气,就直言说:“要不就跟我们去内蒙古,每天吃了喝了,挣个十几块钱不成问题。”
还说什么呢?我们是行将饿死的人啊!
我们的“长征”半途而废了。
晌午的时候,我和富贵坐在甜妹准女婿的“蹦蹦车”上,与其他七八个人一起,又重新返回在水城的路上。肚子吃饱话就多了起来,看着富贵与那几个乡邻有说有笑的样子,再装做不经意地瞄一眼甜妹,看着她也有些兴奋地坐在其表兄身边时,我又隐隐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川端康成说:“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
是的,要活下去。
我常常对着天空发呆,我常常听着黄昏哭泣,我常常在渺无人迹的荒漠里用干树枝写些受伤的文字,我常常在霓红灯的闪烁中,清醒地意识到——对于一个漂泊的人,一个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要在何处求生的打工仔来说,他的一撇是:擦干眼泪;他的一捺是:放弃自尊。
颠簸一整天,因为忽然吃到了太多的食物,所以内气攻心腹胀难
忍。好几次都怕同车的人嗅到异味说话,便极力夹紧两股不敢放松。好在我们一直都在沙漠戈壁里穿行,几乎很少看到人迹,想停车就停车,想方便就去方便了。否则,非把我们憋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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