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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东山再起竟有时人生何处不相逢（第1页）

第一百零八节

东山再起竟有时，人生何处不相逢

“大多数鸟儿都喜欢阳光、草地、鲜花和河流，喜欢从中寻找快乐，享受幸福。但鹰却不，它们总是待在光线昏暗的山林里，或隐于洞穴之中，不管外面发生了怎样的热闹，它们从来都不会伸出张望的头颅。”

是的，我要像鹰一样不屈不挠。只有这样，我才能从萎靡的泥潭拔出去。

村子里的年轻人都纷纷出门了，有的甚至带着妻儿家小。越来越多的大门被锁了起来，不管院子里的向日葵是否正开着黄花。我对母亲讲，很快就要播种了，家里的种子化肥都是问题，我得赶紧出去找点活干，看能不能应应急。她并没有接我的话题，只是用围巾擦了擦眼角，袖子上的草屑跟着掉在了地上。我便故意装做极为轻松的样子，说这次去的地方不是深山老林，是大城市，挣钱肯定会容易一些。但老人还是不放心，直到我上了班车，她还靠在路边的一堵矮墙上，唉声叹气。

我又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提着蛇皮袋子，在车站的外面东张西望，大楼的玻璃墙面反射过来的光芒使我眼花缭乱。惴惴地打电话、紧张地等待，尽管我竭力掩饰自己的自卑，到底还是让大志觉出异样了：“咋了？你好像欠人一万块钱一样，没有一点自信了！”我吃着炸酱面，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憨憨地笑。我不知道自己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城市毕竟是城市。五彩斑斓绿树成荫，连风里都夹杂着流行音乐的响声。但我总觉得那些栽在街道两旁的树木，它们就像被软禁了一样，活得并不开心。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喧嚣已经破坏了它们的听觉，这些失聪的植物，自它们落户于此，便注定与安宁失之交臂。它们呼着漫天的废气，无奈地看着一天比一天严重的车辆拥堵情况，不知道何时才能有个清静。

它们掩映在钢筋丛林里，很难享受自然的日光浴。穷乡僻壤被随意挥霍的东西，在这里却变成了奢侈品。狭窄憋闷的空间和坚硬的柏油路，使雨水也浇灌不到它们的根部——那些整齐而好看的石砖，隔绝了它们与土地的连接。

繁华是表面的，寂寥与生俱来。没有鸟雀相伴、没有蜂蝶追随，只有喧闹背后巨大的无着和虚空。这些都市的尤物，面对无数张被钱炙烤得变形的人脸，表情冷漠而孤寂。因为路灯彻夜照着，它们的睡眠也难以保证，总像医院里住院的病人，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影影绰绰的，倒是会有醉鬼半夜倚树而卧，但是他们的不请自来，反而搅扰了树的清梦……

“树挪死，人挪活”，可城里的树因为道路拓宽或街巷改造，常常要被不停地移来移去。迁居是一件麻烦的事，尤其对于这些扎根艰难的城里的树来说，每一次的移居无异于人类的一次重大手术。可树的命运掌握在人的手里，那些挥锹弄斧的绿化者，为了便于运输，他们甚至快刀斩乱麻地截取了茂盛的树冠，然后将一个秃尾巴鸡栽进陌生的地方，不管那鸡还能不能下蛋。

不比乡下，树枝可以疯长，在城里，只要影响了行人和车辆的通行，就有电锯等着收拾它们。没有人攀爬、没有人端详着砍一根树枝做锹把或扫帚把，也没有放羊娃捋些树叶给羊吃。偶尔，会因为惯性，有几辆飞奔的车将它们当作临时的支点，然后“嘎吱”一声巨响，它们便可能挂彩或者英勇牺牲。

只有新建的广场上，树是被惯坏的孩子。有些较名贵的树种，还是从乡下不远万里给移植过来的。这些树虽然折断了骨头，但是经脉尚存，它们常常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在都市最繁华的地带，制造出了单调的树荫。

城里的月亮没有光泽。

路灯和霓虹的光束使我在出租屋里难以入眠。我不构想未来，也告诫自己不要沉湎于过去。我只是幻想，幻想《聊斋》里的某个情节突然与我有了瓜葛。迷迷糊糊的，好像是黄芳提着一只灯笼，周围是一片沼泽地。我要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却老也抓不住。我就叫喊：“黄芳！黄芳！”可是咋也听不到她的回答。我又喊欧阳小莲的名字，却见荞荞抱着孩子从前面走了过来……

天还未亮，巷子里已传来菜贩子的吆喝声。起床叠被、草草洗漱，出来进去几趟，到底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给大志打电话，竟然关机。

咕咕叫唤的肚子和一空如洗的口袋终于使我捡起了脚下的一只瓶子。开始我还抬头张望，看看有没有人注意我的举动，后来看到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各做各的事，我便放开脸皮翻起了垃圾箱。不捡不知道，一捡吓一跳，深入城市，我才发现跟我一样捡垃圾的同伴简直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他们比我背的袋子更大、比我跑得更欢，有的甚至都专业化了，还带着耙子或夹子，只要走到垃圾桶前，三下五除二，宝贝就归自己了。不到中午，我已结识了三位朋友，他们帮我现捡现卖，居然有了12块钱的收入。

这真是一个奇迹！

突然增加的自信使我改变了原先的人生观。自此以后，我起早贪黑钻研“垃圾道”，认认真真地从肮脏发臭的破烂里面寻找有价值的东西，直到梁大志记起我来，在出租屋里找我的时候，我已经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破烂王”。

先是背着袋子，然后换了板车。先是收些啤酒瓶、塑料瓶、废纸烂箱子，然后开始收废铁废铜、旧家电、旧家具……慢慢地，我发现“破烂”行当里暗藏着惊人的商机和学问。别看他们穿得破破烂烂的，平时还要经常和城管与市容局的管理人员兜圈子、捉迷藏，但是，他们那种欲擒故纵、欲收先放的砍价技巧，以及明知是铜却非说是铁的“忽悠”能力，足够我学习一辈子。

东山再起竟有时，人生何处不相逢。

有“拜把子”兄弟带路，我终于也有了大买卖。

给某单位清理仓库，开始以为就是些废纸、电风扇，后来在碱得快要倒塌的土墙根下，突然发现了几百公斤的废钢管！负责清理的小科长当时也有些惊讶，只问我们这东西有用没用？我们当然含糊其辞，害怕他把那些“宝贝”不卖给我们。但是科长思考了几秒钟，就断然报出了一个令我难以接受的价格。

我觉得无利可图，想打退堂鼓。“拜把子”兄弟却递过去一盒烟，和科长叽叽咕咕了一阵，然后毅然让我将钢管趁着夜色拉了出来。

那时我决计想不到，我能分到六千块钱！

当“拜把子”兄弟从收购站背着那个油兮兮的挎包出来的时候，我还像往常一样收拾着板车。突然，我的胳膊被他捏了一把，立刻就听到他的耳语：“赶紧回！”

我以为哪儿出了问题，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上。绳子都未拴好，我就撒腿跑了起来。快到城乡结合部了，就在岔路口准备拐弯的时候，我差点撞在了一辆摩托车上。幸亏人家开得慢，要不，我就不是被人家臭骂一顿，而是和黄芳在另一个世界重续旧情了。

在我的出租屋里，“拜把子”兄弟从挎包里倒出了红艳艳的一堆现钞。十二沓子，一万两千块钱，就这么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两个收破烂的人面前，不动不摇坐如钟……看着我张大嘴巴的稀罕表情，“拜把子”兄弟装做洒脱地顺手摔给了我六沓。“我一看就不是钢管，钢能有那么沉？”

“不是钢的难道是铜的？”

“对，谁让咱们赶上了呢？”然后他就拿起余下的六沓钱，挨个在我头上打了一遍，边打边说：“这是啥东西？这是啥东西？”

最后，他又把给我的六沓钱重新挑了一遍，好像哪一沓都舍不得放下的样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用手摸摸钱的纸质、用眼睛瞄瞄钱的颜色、甚至用鼻子嗅一嗅，终于还是拣了几沓新的揣在怀里，忍痛割爱地扔给了我几沓旧的，然后，有些悲壮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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