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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第1页）

第六十六节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月亮依旧照在旷野上，你的身影被越拉越长。

如何轻易忘却？荞荞，只要刘辛还有一把骨头一颗心，那抹不去的件件往事，那如淋着血的心一般鲜红的苹果，就会永远被刻在他的心灵深处。只是，在孔乙己盘着两腿，下面垫一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满手是泥”的时候；在他被丁举人打折腿最后一次离开咸亨酒店之后，他用双手坐着走路，来到了人烟稀少、冰天冻地的荒野时，他哪里还有什么爱的渴求？那时，他所有的爱都将被隐匿或替代。一碗粥可能就是他的风花雪月，一个铜板可能就是他的天长地久。

上县的时候，我们正巧同搭一辆车。

她穿着海蓝色的风衣，而我，蓬头垢面地穿着一件破旧的廉价西装。她去兽医站去找她的夫婿王海鹰，而我，只会迅速被淹没在茫茫的市井人海里……

在街上，我是一个多余的人。

熙攘的人群、喧啸的车辆、参差错落的高楼，无不使人倍感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能为力。那些如雾一样挥不去赶不尽的孤独，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被成倍放大或延伸。

我没有谈起“鞋垫”，她更没有提。我深知，在矛盾和金钱连缀的日子里，谁也无法理清自己的思绪、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可以战胜自己，谁也不敢正视自己喜欢的东西——因为要正视，就得付出代价。对于不可求的事物，要么就是要付出自己本来不可承担的代价，要么就是付出代价，你有可能得不到什么。

快要收麦子了。

三叔说，钉子来信说不久就要复员。“当了两年兵，还是没有出息个啥么。这一回来，又是一个负担……”就见他佝偻着身子，叹息着走了。晚上三婶说，看谁家有合适的主儿，要给钉子张罗婚事，要不等将来复员回来，说媳妇就更难了……也是，吃公家饭者、现役军人，总要比普通老百姓更多些资本。不是连荞荞都因恋着城市而嫁给了海鹰吗？“看样子，今年粮食的长劲儿都不错。我那荒地里种的胡麻，最少也能收两千多斤。麦子长得更好！我把麦穗搓在手里看时，麦粒儿圆鼓鼓的。庄稼人，就盼个风调雨顺啊！要是顺当，秋后把粮食变卖些钱，另外再借上点儿，钉子的婚事就有了指望……”父亲去世早，我望着三叔黝黑而粗糙的脸，看着他乱乱的灰白胡须，想着他“望子成龙”的迫切心情，一种怀念、又悄悄爬上心头——若是父亲在世，我也不至于这么早就挑上家庭的重担吧？若是父亲在世，我说不定就会花钱去补习，和梁大志、欧阳小莲、高青青他们一样，也能梦想成真，也有挑选他人的资格，也能远离土坷垃，一辈子端一碗比较轻松，比较容易的饭碗呀！

太阳火辣辣的，正午的烈日都能将河里的水晒沸了！地球正在走向热极、正在一分一秒地变暖。有资料显示：八十年代后的十年，全球平均气温比100年前上升了0.48c。导致全球变暖的主要原因是人类在近一个世纪以来大量使用矿物燃料（如煤、石油等），排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等多种温室气体。如果不能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那么整个21世纪，热浪、风暴天气将会愈加频繁，热带地区的降水量也会越来越少，气候更是变幻莫测，一日会比一日糟糕……

而我还需在如此的骄阳下耕地。

每次带水的时候只嫌多，喝水的时候只嫌少。犁到晌午，我便满身大汗、喉咙冒烟……谁能想到，就在我的嗓子干渴得快要粘在一起的时候，在我累得双腿像面条一样抬不起来的时候，荞荞和甜妹，竟推着自行车，从山路上走了过来。

她们刚从亲戚家回来，经过这里。车上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

袋子里竟装着西瓜！

我不是在编造“雪中送炭”的故事。真的，就在甜妹递给我西瓜的时候，就在我望见她纤纤细手中那圆而光滑的尤物时，我的身心忽然被快乐淹没了。我真想象不出我当时的激动程度。

我第一次那么迫不急待那么急不可耐地在女人面前贪婪地吃着东西。红瓤黑籽儿，甜汁一个劲地在我的腹中乱窜，我风卷残云般地袭击了一个约有六、七斤重的西瓜！荞荞也许是走路走累了，歪在车子旁边怔怔地看着我的吃相，甜妹抓着车子的铃铛，一面笑话我的猪八戒式的馋相，一面不时弄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流过太多汗水的身体一下子补充了这么多冰凉的水分，我的精神忽然从四面八方奔涌了出来。我说真是有福，上帝派两位仙女给我送了西瓜来。“否则，你们明天就看不到我了，我就会渴死在这半路上。”

“渴死活该！谁让你早晨不多带些水？”我帮她们推着车，甜妹和荞荞就在旁边走着，仿佛年龄相仿的亲密姊妹。

“早晨赶着往山里走，只怕迟了。再说咱们这里的气候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晚抱火炉吃西瓜’，天凉的时候，谁能想到能喝这么多的水呢？”

“你是寒号鸟，天冷了就记起垒窝、天热了就知道睡觉！”荞荞很少讲话，也许这便是少女与少妇的区别之一吧？

“我是寒号鸟，只知道天冷了才需要有个窝，你们是啥鸟？天冷天热地造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把‘窝’造好了没有？……就你和你那位表哥……”甜妹似乎才恍悟过来，近前要打我，见荞荞观望着，便收敛住了。

“荞荞咋不说话？是因为我吃了你们的西瓜吗？”我故意瞧着荞荞说——她的表情是何等忧郁何等叫人怜惜啊！

“谁怕了？我在听你大学生的讲话呢。”

“我怕是讲一百句也没你海鹰讲一句中听？对了，他再没给你找工作？”一提起工作，荞荞好像就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讲了。

回来的路上多是下坡路，我使劲捏着闸。其实我倒希望多走些上坡路，那样一左一右两个女孩子推着，各自散发着不同的诱人的女人气息，也算一种享受。

“其实有没有工作都无所谓。我还感觉就种地好。种地自由，谁也管不着谁，种谷子不长豌豆，多好！不像城里，尽是些条条框框，动不动就罚款，讨厌死了……”

“那你咋不嫁个农民？嘴上说的不是心里的话，也学会口是心非了？”我转身看了一眼荞荞，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甜妹倒抢先说：“嫁农民有啥好？多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到地里就滚一身的土，而且有件漂亮点的衣裳也不敢穿，生怕人家骂。”

“咋？又想穿我那件裙子啦？又想臭美又害怕人说，你到底想咋样？”荞荞问着甜妹，我想着荞荞穿裙子的样子，又想着甜妹穿裙子的样子，车子不禁歪了一下，差点跌倒。

“我咋没看见你穿裙子？”

“我嫂子经常在城里穿呢，家里那敢穿呀？怕我老爹骂。你不知道人家穿裙子有多好看，不长不短，正到膝盖处，黑裙子一抖一抖的，凉快死了！”

“那你让你那位表哥也给你买一件，人家又不是没钱。”

“谁要他买呀？封建得跟我爹一样！连健美裤也看着不顺眼……不说他了！”

山路走完了，到了柏油路上，甜妹就把车子接过去推，我赶着牲畜到水库里饮水。太阳射在水面上，风一吹，透出一道道的金光。有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大概刚从水里出来，正躺在干土上嬉戏，浑身沾满黄土，像一个个泥鳅似的。我的童年也曾是这么无忧无虑地过来的，最喜欢夏日，最喜欢在骄阳下到浅水中玩耍，洗了晒干，晒干再洗，非等到母亲追过来打屁股不回家！有时一玩就是大半天，连饭也不想吃了，那真是一种什么境界呢？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

如果大家都像孩子一样，都没有这么多长大的思绪，都还保持着童年的天真和烂漫，那么，荞荞还会那样认为“工作没意思”吗？甜妹还会那么看不起表兄的庸俗和实际却仍旧答应嫁给他吗？

我呢？我还会如此这般表面上恬淡平静，而内心却隐藏着无数的痛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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