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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你若盛开芳华自在（第1页）

第六十五节

你若盛开，芳华自在

满嘴的烟味儿，舌头发麻，耳朵里似有万千只蚊子在飞动，腹部也有些胀痛，头脑昏昏沉沉。连日播糜子的辛苦与繁乱的思绪，使人难以安眠。

零点已过，现在怕是凌晨三点了吧？晚上富贵过来，彼此聊起来，伤心事自然也有一大堆。这时见他躺在我的床上，睡相难看而略显痛楚，我不禁问自己：我们这一帮，还有没有可能改变命运？

照照镜子，十五瓦的灯泡下是一张迷茫不堪的脸。

没有人会跳出来给你指路。也没有《聊斋》里的小仙女，穿着艳丽的古装，端着茶杯，温情脉脉地望着你。

我发誓我是不抽劣质烟的。可是富贵走进屋里，边说那些无法解决的伤痛边一根接一根抽烟的样子，叫我也受了感染。抽了一根就有第二根，但无论抽多少，确是愈抽愈难受，愈难受又愈想抽——烟能抚平心灵的创伤吗？烟算什么东西？一根火柴就可以燃烧，吸在口里无形无状，无心无肺，它能告诉我“世间自有真情在”吗？人是何等软弱的东西啊！痛苦了，伤心了，烦恼了，却就想在一根纤细的香烟里寻求刺激，算什么好汉！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黎明听到外面细雨飒飒的声音，似乎感觉生活又有希望要萌生了。于是喊富贵起来，洗了脸叠了被，倚门观细雨，情绪便渐渐好转了些。

远处飘来《好人一生平安》的歌声，悠扬而略感忧伤。我不禁暗想：人世沧桑，世态炎凉，有几个“好人”是一生平安的？反倒那些欺善行恶唯利是图损公利己的霸道者，总是如鱼得水心想事成平安无事……

下点小雨，放驴就成了一件寂寞的事情。

伙伴们大多顶着麻袋、塑料布，一个个感觉好像没地方去了。

雨并不大，想把牲口赶回家是不宜的。就都看着细雨笼罩的河滩，任雨丝在塑料布上舞蹈。多是十几岁的放驴娃，安静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提议：“我们去园艺站偷桃吃吧。”

七八张嘴同时相应，俨然早想好了一般。我说我不去，你们去吧。但他们好像不依不饶似的，都过来拉我的胳膊、拽我的腿子。

我被他们裹挟着往园艺站的方向走。

路上有些泥泞，有人甚至打着赤脚，但偷桃的心情都是亢奋的。园艺站足有百亩大，高高的土墙遮不住葱绿的树木。我们一面望着繁密的青桃咽唾沫，一面寻找能爬上去的豁墙口。

终于，有人搭了“码架”，让另一个人翻墙过去了，我们几个年龄稍大的还未近前，就已听到园子里响起了一连串的吼声。

看来出师不利，我们只能四散奔逃。

不敢回头。我们只顾往前跑。十几分钟后，我想放缓脚步歇一歇，以为看果园的不过就是吓唬吓唬，此刻怕已经回去了。然而就在回头的刹那间，我一眼瞅见看果园的老席，他像一只抖动着翅膀的老鹰，扑哗扑哗地，紧紧跟在我们的身后！情况危急，不容思考，我喊了一声“分开”，就撒开脚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前飞奔了起来。

老席肯定是盯上我了，就像狮子冲进角马群只盯着一个目标下口一样。他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紧追不舍。汗水已经迷住了我的眼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再往前跑我定然坚持不了多久。突然，我的脑海里蹦出了小英雄雨来的影子，便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跳进了水库……水并不深，只淹没大腿，老席见此非但没有停步，而且大骂不止。这真是要命！要是水深一点就好了，老席肯定不会游泳。下水的只有双财、小螺与我了，我们三个跑也跑不动、游也游不成，都像一只精疲力竭的乏绵羊，在水里胡乱击打着水花。在迷离的余光中，我只看见老席拿着一截比镢头把还粗的木棒，与我们保持着愈来愈近的距离。

终于挣扎到河对岸，原以为该结束战斗了，抬起头来，却极为清晰地发现，对面又站着一个园艺站的职工！他像诸葛亮似的微笑着，手里摇着蒲扇，眼里满是不屑。

我于是完全泄了气。在后有追兵前有埋伏的战场里，哪里还有我们突围的路径？另外两个同伴都比我年龄小，看见他们在细雨中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样子，我真是不忍心再让他们挨一顿打。想全军覆没，还是一个人束手就擒？我心一横、眼一闭，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当我径直朝着岸边的职工走去的时候，双财和小螺趁机逃走了……

我不是什么英雄。

我只是不愿意继续堕落和消沉。

就在老席将木棒敲在我的小腿上的时候，我感觉像是老天在惩罚我的不求进取。我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好在看热闹的只是几个小孩，要是让甜妹和雯雯她们看见，真不知道我要钻到多深的洞里，才能掩盖和藏匿自己受到羞辱后的颜面？

耕地回家，杏花说：“你去山里犁地时，甜妹和她嫂子来找你，说是要借本书看。我说快两点了，你也该卸牲口回来了，就让她们坐着等，最后她们还是走了。”

她们来做甚？我暗自猜测：是知道我偷桃的事了吗？

躺在床上，有些犹疑地躺下歇息时，忽然觉出床上有硬物垫得人腰痛，便起身翻找，居然就发现了一双鞋垫儿。

一双精工细做的鞋垫儿！

一双一针一线纳成的鞋垫儿！

一双绣满梅花非常绵软的鞋垫儿！

在我自以为爬在半坡上没人帮着推车的时候，在我绝望至极以为生活从此黯然无光的时候，在我的心已冷对感情之类伤透脑筋的时候，在我看破红尘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竟就发现了这双鞋垫儿！

你若盛开，芳华自在。

我怔怔地站在床前。

不知道是甜妹送的，还是荞荞送的？从刺绣的细致程度判断，从荞荞曾送我一方“梅花最相思”的手绢分析，也许是她的作品。但是俩人分别走了两条路，她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做了人家媳妇的人又无故送的哪门子鞋垫？甜妹也好做针线，加之前日天都山之游带给大家的不愉快，是否她觉得欠了我的，就拿一双鞋垫儿补偿呢？然而仔细一想，感情这般东西，又如何说得清谁欠谁的呢？何况我们并无肌肤相亲顶多也算“单恋”的那类情感，又如何谈得上是谁欠谁的呢？

要么便是俩人中的某一个偶尔做出鞋垫，以为有些可看之处，便想要让我欣赏欣赏，顺带着再夸夸她们？这显然有些荒唐。但无论怎样，我的心情是好多了。母亲做的揪面片儿，就着韭菜，被我狠吃了三大碗。

痛快！

豌豆花开，蓝莹莹的，不几天就生出了嫩绿的豆角儿，缠绕在树的周围，惹得小侄儿们，一个个跑来跑去的，争着和母亲要“舅舅”（豆豆）吃。

在季节的变换中，人是最容易伤感的。

前日拨燕麦，正见甜妹一个人在渠边上铲草，我就想走过去问问“鞋垫”的事，又恐怕不是她时闹个尴尬。便等着她开口，但她尽说些不甜不淡的事儿，关于“鞋垫”，却一个字儿也没提。难道是荞荞？近来老见她在王家门前呆呆地站着，昔日天真无邪、浪漫活泼的性格已荡然无存。她仿佛隐藏着无限的心事，无人解得开似的。听说梳绒厂已彻底破产，难道她仅仅是因为失业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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