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逼近
只看到那女子披散着一头黑发,脸色白的跟金纸一般,却又涂着红红的口脂,倒有如厉鬼一般。
席上坐的本都是内宅女眷,如何经得住这个,整个小曲江顿时响起了一片尖声惊叫,原本娴静守礼的小娘子们一时都有如那没头苍蝇一般乱了起来,你踩了我的裙子,我扯坏了你的发髻,你推我搡的乱作了一团,桌面上的瓜果盆盘也叮铃咣啷的掉了满地。
永嘉坊自然有管事的人在院子里守着,那七娘也是个冷静胆大之人,这混乱的场面并没持续多久,那台上突然蹦出来的“女鬼”,很快便叫人按住了拖了下去,有那胆子大的贵女一直盯着台上瞧的,便看到那“女鬼”的身子其实十分虚弱,被一个婆子拉了一把,便软塌塌的摔倒在了地上,而且显然也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看见那几个婆子扑过来,便吓的捂着头趴在戏台上一动也不敢动了。
这一通大闹下来,这生辰宴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各家小娘子在被好一通安抚之后,便匆匆忙忙的各自被送回了家中,这一晚上,城内各府的话题便都是围着那永嘉坊打转了。
其实,于这长安城高门贵府里,谁家没有些内院里的阴私事情呢,这一般情形下,只要别闹的过分,哪怕是迎头碰上了,谁也不会对别人家的事情去指手画脚,反而都会极有默契的装着没看到。可是,永嘉坊今日闹的这一出,却是在那灯火通明的戏台上,活生生的演出了一幕编也编不出来的精彩好戏,再加上之前“看人发帖”的风波本就得罪了不少人家,这事便再也没法简单压下去了,反而是愈演愈烈,到了这第三日上,长安城里甚至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传言来。
也不知道是由哪个说起,虽永嘉坊三缄其口,却有崔氏的小娘子认出了那“女鬼”不是别人,正是那一直住在永嘉坊里养病的崔六娘崔玉芬,而又不知道是何人,竟然将此次的事情与多年前有关太子殿下的那个流言扯在了一起,直指这崔六娘便是当日被太子殿下在永嘉坊醉酒后所染指的那个小娘子,她因受了惊吓后便精神失常了,所谓的养病,不过也是一直被拘禁在屋子里不让她见天日罢了。
而此次则是因为看守她的丫鬟婆子们疏忽了,才给这疯了的六娘逃了出来,她本就被关在小曲江旁边的西苑里,离这边很近,恍恍惚惚的看着这边灯火辉煌的便直奔过来,因有小戏子进出,这小曲江本就略有些混乱,一时没看住,便给她直接跑到了那戏台上,这才弄出了这场闹鬼的好戏。
这谣言传出来的第一天,那永嘉坊的郡公夫人顾氏便领到了传召她进宫的懿旨,这事情颇为微妙,安国郡公也不方便出面,而等顾氏进了那含凉殿后,便看到座上并肩坐着圣上李盛和崔皇后两人,顾氏忙敛了敛心神,俯身叩拜了下去。
顾氏行礼拜见后便开始再三请罪,澄清绝无传言中的事情,那崔六娘崔玉芬不过是因为脾气焦躁得了癔症,和太子毫无关系,顾氏又咬着牙说道,虽然自己从小将这六娘养在身边颇有几分感情,但如今出了这样的谣言,他们府上打算立即将她偷偷处置了,绝不能牵涉太子殿下一分一毫。
顾氏这话刚一说完,便被那崔皇后瞪了一眼后叱道:
“我看嫂嫂如今也是昏了头了,当初你们不知道早早把她处置了,如今再动手,岂非是欲盖弥彰,本来还只是谣言暗地里传传,若是她一下子没了,岂不反倒给落到了实处。”
被崔皇后这么一说,顾氏连忙垂下头不敢再分辨什么,崔泽芳则扭头看了看李盛,她刚才故意将话说的狠绝,便是想要激的李盛也出言挽回,将此事就此压下,李盛心肠绵软,平日里最不喜欢听到自己喊打喊杀的,谁知道此刻李盛却只是皱眉端坐,半响也没出声。
“圣上,您对此事有何看法?”,崔泽芳忍不住还是开口询问道。
李盛这才看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既然本来没有什么事情,便不要再大张旗鼓的去折腾什么了,更别说什么杀人灭口了,不过......此事无端端一再被人提起,朕看着倒是很有些蹊跷,当年出事的时候,朕早就问过民儿了,他说此事纯属子虚乌有,背后恐怕是有人刻意捏造污蔑,那时朕还怀疑是郑党的余孽在动摇我朝根基,但如今此事又突然冒出头来,倒叫朕越发看不懂了......”
崔皇后一听李盛突然提出质疑,心下不由咯噔一下,李盛已经多年不问朝政,可但凡事情涉及到太子李济民的事情,他却绝不是好糊弄之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不论大小事情,圣上对李济民这个嫡长子都是深信不疑的,从未有过一丝动摇。
“这事来的突然,又是以这样的情形闹出来的,对民儿的声誉极为不利,他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候,朕看此事不能轻易放过,崔夫人那里也别多做什么,那小娘子非但不能随意处置了,反应该想法子将她早些养好了精神,多带她出去走动走动才是,其他事情,朕会吩咐民儿自己派人去彻查清楚的。”
崔皇后和顾氏听李盛这样吩咐,都连忙俯身应命,顾氏见这圣上思路清晰、决策果断,与平日里所的简直传判若两人,心里难免心虚气短,此事他们做的漏洞甚多,两次闹出事情都是在永嘉坊,头一次还是那六娘机缘巧合自己撞上去的,应该查不出什么毛病,而此次若认真追查起来,恐怕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想到此处,顾氏不由抬眼去窥探崔泽芳的脸色,却见那崔皇后虽微微皱着眉头,神色却很是颇为淡定,顾氏这才略微安下了心神,稍后便告退出来了。
待这正殿内只剩下帝后二人时,两人却俱是半天也没言语,崔泽芳心里清楚,此事确实如顾氏所担心的那样漏洞甚多,但是,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就算有漏洞,也已经并没有什么关系了。
静默片刻后,还是崔泽芳先开口问道:“大兄,对于此事,你是否有些疑心我那兄长的府上?”
李盛神情有些疲劳,用手指揉了揉了自己的眉心后,才缓声说道:“这种事情,难免涉及诸多诡计,有人栽赃嫁祸那永嘉坊也不一定,在查清楚之前,阿阮你也无需胡思乱想什么。”
崔泽芳听李盛言语中并没否认有怀疑永嘉坊的意思,心中不由冷冷一笑,想了想,便探身过去握了李盛的手,言辞恳切的说道:
“大兄,若是此事真查出和我那兄长府上有什么牵连,阿阮是绝不会姑息放过的。”
李盛仿佛此时才注意到崔泽芳神色有异似的,忙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她道:
“阿阮你别想多了,说起来如今民儿在朝上处事沉稳有序,颇受诸位老臣与清贵的推崇,且他那东宫也安稳,你那侄女又已经怀上皇孙,这一点小小的流言,还损害不了他的根本,朕只是觉得此事来的颇有些蹊跷,这流言传出的也未免太快了些,还是让民儿自己去彻查清楚才放心。”
李盛说完这番话后,又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的眉心,崔泽芳见状,连忙关切的问道:“大兄已经服药多日了,难道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吗?要不要换一位太医再重新诊治一下?”
原来这李盛上次晕厥之后,虽当时因害怕昭美人遭到责罚,隐瞒着并未告知别人,但这圣上龙体事关重大,李盛自己也不敢有丝毫轻视,第二日便赶紧宣了太医替自己诊脉。
这几日,李盛都按着那太医的方子在吃药调养,同时又一直单独起居在钟鸣殿中,未曾再宣召过昭美人侍寝,不过这调养多日后,李盛不但没觉得身子有所恢复,反而越发感到精神萎靡不振,连白日里都会莫名的渴睡疲劳,此刻他见崔泽芳担心,忙打起精神说道:
“已经好多了,不过昨日乍听到那流言难免心绪不安,休息的不太好罢了,阿阮无需担心。”
崔皇后又上下仔细打量这李盛的脸色,想了想后柔声说道:“大兄,那太医院金提点并未判定您这身子虚弱与那房中之事有关,都只说您这是脾阳虚的老毛病,需要长期调理的,虽然这清心寡欲也许暂时对身子有利,但若是您心情不渝,终日闷闷不乐的,反倒对您身子无甚好处,阿阮看那昭美人颇能替大兄开心解闷,大兄你即便不召她侍寝,也可以只管叫她相伴身边说笑弹唱,好替您解解烦忧啊。”
李盛被崔泽芳这番话说的,难免老脸一红,他前阵子与昭美人日日相伴习惯了,这十几日猛然间成了正宗的孤家寡人,自然是十分烦闷,已经几次动了要传召昭美人相伴的念头,都硬是强行克制住了,此刻被崔泽芳说破了心思,一方面心虚,一方面却也觉得她说的甚为有理,便笑着搂了崔泽芳的肩头说道:
“阿阮既知我烦闷,为何不自己来陪我消遣解忧,咱们也好久没手谈过了,来来来,阿阮咱们这就来下上一盘。”
崔泽芳见李盛这样的做派,自然也要给圣上一个面子,两人便焚香品茗摆出黑白子厮杀起来。
不过这日之后,李盛果然又不时召了那昭美人到钟鸣殿歌咏相伴了,隔了一段时日,甚至又让她留宿侍寝,头一次侍寝时李盛还难免担心,结果却觉得有了这软香入怀后不但没觉得身子不济,反倒是身心都爽利了不少,他心中大喜,行动间便又少了许多顾忌。
而东宫那里,李济民不用父皇多吩咐,自然把他这娈童的流言当做一件大事追查起来,他特意挑选了当年山匪投诚过来的几个锦衣卫前去秘密查办,势必要找出这幕后真凶。
可是,没过几日,这东宫詹事府却突然冒出了更棘手的事情,一下子打乱了李济民原来的部署,这日,本该是詹事府各人休沐的日子,那东宫门下宾孙树却突然跑来求见太子殿下,李济民一贯看重他,便马上召见了。
那孙树进的殿来时,额上已经是爬满了豆大的汗珠,看到李济民后,便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中,颤声说道:“启禀殿下,小臣该死,小臣犯了死罪,小臣今日突然发现,殿下您留了眉批的那些文书不知何时丢失了大半,小人担心那些文书如今已经流传出去了......”
李济民一听这话,顿时也变了脸色,啊的一声,整个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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