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惜年又打了个呵欠,将和尚移到被子里,给他严严实实盖好。地铺的位置离炉子近,很暖和,比他床上暖和,应该不会冷。
他翻箱倒柜一阵,翻出来两件宽大的长袍,一件深灰,一件青色,那人能穿,不过薄了点。冬日里的夹襦都是往小了做的,贴身才暖和,他的冬衣此人恐怕穿不上。他记得有一件做大了的,压在箱底,衣裳太多,懒得翻了,就此作罢。
将深灰那件放在和尚枕边,陶惜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衫,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又忽的想起山腰那十几具死相恐怖的尸体,觉得有些恶心,决定先沐浴更衣了再睡。大冬天里沐浴是很冷的,不过还好最近他嫌沐浴冷就将浴桶放在房内屏风后面,房间里是温暖的。
陶惜年冒着风雪去厨房提了两桶热水,看到了阿柏煨的药。他怕药煮干往药罐里加了些许清水,又提两桶凉水,倒进浴桶,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火炉旁,坛子里伸出一只绿豆大的眼睛,盯着屏风上的影子发呆,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动静,又连忙缩回坛子里。
那人好像醒了。
陶惜年嘴里哼着南梁小调,等水温渐凉,便从浴桶里出来,用干的巾帕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套上一件宽大的睡袍,光着脚朝自己的床走去,冷不丁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丝防备,一丝疑惑。但很温和,没有杀气。
果然是浅色的眼睛。
陶惜年朝他微微一笑,左脸颊上的酒窝显了出来,看上去是个十分天真无害的人。
&ldo;醒了,你流了好多血,躺着歇息吧。&rdo;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陶惜年又说,&ldo;我去给你拿药,喝了再睡。&rdo;说罢四处找鞋,随意拖着鞋子,胡乱套了件披风,便开门冒着风雪去厨房端药。
这种事情一向是阿柏做的,陶惜年将药倒出来一些,刚要去端,便烫了手,将药碗给打翻了。舔了舔烫到的手指,心想还是有阿柏方便。重新拿了一只药碗,再拿了个小碟当托盘,就不会烫手了。
他将药碗端到和尚面前,吹了几口气,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说:&ldo;快喝吧,补血补气的,对你的伤最有效。&rdo;
那人看了他许久,浅褐色的眼眸里不带任何情绪,陶惜年觉得这人的眼瞳在火光下像琥珀般明亮。最后,那人眨了眨眼,将药碗捧在手心,说了句:&ldo;多谢。&rdo;
很标准的南梁官话,声音低沉而温和。
陶惜年有些意外,他方才还以为此人恐怕听不懂他说话呢。转念一想,自北魏孝文改制以来,北边逐渐汉化,北人学习南语也不奇怪。
陶惜年斜靠在床边,慢慢梳理着半干的头发,待那人喝完药,仿佛不经意问道:&ldo;小师父,怎么称呼?&rdo;
那人抬起头来,道:&ldo;修缘。&rdo;
&ldo;修缘……&rdo;陶惜年喃喃念了声,这可比他的道号好听多了。
他觉得修缘似乎并不想提起青龙山山腰上的那场杀戮。他笑了笑,也罢,他只管救人一命,积攒一件善事,别的事情也轮不到他管。
窗外风雪怒号,陶惜年抱着卷道经随意看看,在等头发变干。修缘放下碗,看着他,过了半晌,问:&ldo;你叫什么?&rdo;
陶惜年微微一笑,道:&ldo;陶岁,字惜年,是这青龙道观的道长,你就叫我……陶道长罢。&rdo;
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报上道号的,呵呵。
&ldo;陶……道长?&rdo;他仿佛有些诧异。此时的陶惜年,没有哪一处看上去像个道士。而这间卧房,虽称不上华贵,也绝不像清修之人的住所。
陶惜年知道他的疑惑,不过他困了,打了个呵欠,说:&ldo;修缘小师父,早些歇息,你的伤恐怕要养一阵子了。对了,你的右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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