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节
谁能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听说某地捡发菜者偶遇车祸,死伤十人;某地捡发菜者所乘车辆翻进沟底,场面惨不忍睹——而富贵明天也要搭车前往内蒙古,也要加入到这群人的行列中去,怎不叫人担心?
颜色乌黑的发菜,明末清初戏曲理论家李渔曾称其为“河西物产第一”。它具有解毒清热、理肺化痰、调理肠胃的作用,尤其具有降血压的独特功效;加之发菜谐音“发财”,与甜食搭配烹制为佳,深受广东一带人们的喜爱,故价格日益飞涨。村里人便互相招呼约上一帮,将蹦蹦车改造一番,到三百公里以外的内蒙古一带去“碰运气”。多则能捡回两三斤,少则只能捡一半斤,常常风餐露宿、担惊受怕……
我打工所挣的散碎银两尚可勉强救急,富贵好端端被人骗,家里肯定是捉襟见肘了,所以才不得不冒此风险。望着公路上一车将赴远方的“发菜难民”,看着他们坐在满是行李与锅碗水壶的蹦蹦车上,想着他们很快就要晃晃悠悠地隐没在愈来愈浓重的暮色中时,一种难过,很快又重重地袭上了我的心头。穷山恶水,风不调雨不顺,人就只能挺而走险,就得这么壮士断腕般地跟自然做着斗争。
我是不想出去。
有一分的办法,我也不想再出去。我宁愿守在家里,过得再清贫一些,也不愿步这些人的后尘,说不定就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刻,突然一声巨响,便命归黄泉不知所踪。
可见梦也有变成现实的时候。夜梦欧阳小莲,依旧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梁大志好像也坐在教室里。不想今天我就收到了欧阳小莲的来信。
收到信总是件叫人感到快乐的事。有人写信便可知证明你没有完全被人遗忘,在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息息相通的朋友,通过一张朴素的信笺,你即能拥有和感知友情抵达的美妙情感。
辛子哥:你好!
收到过你的信,也听说过你现在的一些情况,拖至今日才回信,完全是因为最近在某地实习的缘故。生产实习与林场工人差不多,挖渠、开沟、修剪果树、防治病虫害,时间过得紧张而又愉快。
很久没有通信了,你过得好吗?这段时间里,发生过一些什么事吗?让你高兴的,或者令你愤懑的事,你都可以说给我听,好让我这个涉世不深的小妹妹,感知大哥的欢乐与痛苦。我还记着你抄给我的那句名言:“两个人共尝一个痛苦,只有半个痛苦;两个人共尝一个快乐,成了两个快乐”。但愿那句欧洲名言,使我老在不远处分担你的痛苦,分享你的快乐,让我们的友谊还像刚落地的雪花那样纯洁、那样闪着晶莹的光泽。
你问我这一段时间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的,与一个要好的朋友闹僵了,彼此不再见面,不再通信了。是我先提出来的,让人好难过。我不是那种很洒脱的女孩。想起我们曾经的朝朝暮暮,如今却形同陌路的现实,内心便会有刀割的感觉。
辛子哥,你还是那样地沉重,沉重得在字里行间都充满叹息。不要说我是成功者之类的话,说起麻烦事,也有一大堆,甚至包括昨日的梦想。然而,已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今天的后面是明天,明天还不知是风是雨呢?所以越想越难受,干脆就不去想它吧。未来对于我们,是什么样就承受什么吧,不要奢求生命,人不可以抵挡自然规律的,你说对不对?我是个太软弱的人,无力争取生命,所以我对你说的,还是那句话:“尽人力,听天命。”
辛子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每个人都还是自由自在地过了一辈子,是苦是甜,慢慢品吧,品淡所有的日子,品淡所有的热情——但不包括那些最让人心悸的热情,否则,人就真的活得太没意义了。
弹指一挥间,我很快就毕业了,毕业以后分到何处,也还是个未知数,是好是坏,任其自然吧。说起睡觉,我自称为睡佛。暖暖的独在一边,外面的一切都似乎不存在了,我变成一个独立的我,不想什么也不看什么,只等着该去的去,该来的来,这时候的我像是在冷眼旁观一个叫欧阳小莲的人,看她在怎样的天地里蹉跎着怎样的岁月……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让你失望了吧?事实上这该死的现实就是如此,叫人无可奈何以后还是无可奈何,没有别的法子。梁大志听说已经工作了,富贵怎么样?还是那么孩子气吗?青青还行,说是也调到县城工作了……无论如何,时光飞逝,友情疏远,我们终将输给时间。“四大金刚”其实也貌合神离渐已解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只剩下若隐若现的飘带……
就此搁笔吧,愿我们各自的梦想得逞。
小莲
没日没夜的狂风刮着,杏花就要开了。
美的东西,总要夹杂在自然的摧残中,这东西才愈能显示出它本质的美丽来。
正如荞荞。
早晨太阳刚出来,我拿了铁耙准备将田里的埂子扒一扒时,就见公路上有很多人。侧耳一听,原知是海鹰那个家伙不知是哪门子驴脾气犯了,将荞荞拳打脚踢了一通。大人受了伤,孩子却生下来了,听说白白胖胖的,酷似其母。“哎哟,整整折腾了一夜!把我的手都捋烂了,看……”接生婆伸出手指让众人看,有几个妇女就围了过去。“七死八活九不成,真说的没错。刚刚八个月,要是再迟一点或者早一点,孩子早没命了。也是天造的人家王家的人,刚一生来就能哭,那小眼睛还滴溜溜转呢,啧啧……”女人们说话,往往带着夸张的成分,最是接生婆之类的人物,总喜添油加醋咸淡不分,我于是便走开。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谁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干完活回来,还有人站在公路上,其中竟也有黄芳。她向我走近了几步说:“荞荞生了,你不看看去?听说又生了个小荞荞,还睁着小眼看人呢……”我有些莫名其妙,幸亏她只对着我一人讲,声音不是太大,否则我真的要发火了。“荞荞生孩子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有神经病?”
也许经过了那场劫难之后,她往往对自己的病情有些讳莫如深吧?她一下子没了刚才的笑容,低下头不说话了。我便又陪着笑脸开了个玩笑,她才说道:“你嫌我有病是吧?有病咋啦?圣人也得病呢!人家好心好意跟你说话,你就会拿着锥子戳人家……”
我忙拿起手里的耙子说:“我用耙子扒自己吧,这下你该解气了吧?”她还有些委屈,噘着嘴说:“无风不起浪,你当你跟荞荞、甜妹的事我不知道?干了就得由人家说,纸里包不住火的。”我知道这样子会越扯越远的,便赶紧岔开了话题。
晚上再见她时,她把一支牙刷悄悄塞在我的口袋里,并几乎附着耳朵对我说:“牙刷买一送一,我买了一对。闲着也是闲着,送你一个,别不领情!”
回到家来,我拿着包装精美的牙刷凑在灯下看时,分明看清了包装纸上的商标是“双喜牌”,牙刷柄上还刻有一个大大的“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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